有两条身影被昏黄的灯光透照过来了,仿佛大幕布上,一对璧人似也地出场了。
第14章
许葛生怎么也想不到,校长所谓的有事商量,原来是由于校长夫人心血来潮,想要撮合自己和赵老师。真是奇怪,他和赵老师不过是普通同事,为何这么多人以为他们是相般配的?连黎晖偶尔闹脾气时也要扯出这一点来怄他。想到黎晖,他心里不觉暗笑,但是随即谎话就编好了,等校长及夫人问完了工作上的话,刚欲稍稍点破正题,他已经抢着表态,只说工作上还要多进取,家里老早给他订下亲的女孩子年底就要正式过门来城里了,不能委屈了人家。话说到这份上,校长夫妇俩意外归意外,面上很快恢复如常,且笑说到时一定上门讨杯喜酒。
告辞时,出于绅士的义务,许葛生自然是要送赵老师回去的。饭桌上他还称呼她为“赵老师”时就被校长夫妇取笑过,此刻便也从善如流地叫她“密斯赵”。两人路上也实在没有什么话可说,走了一时,赵老师说:“到前面找着车了,密斯脱许就请留步吧。”许葛生听见这话,再觉得过意不去,心里却到底是松了口气,没曾想,随即便碰见了黎晖。
许葛生从未见过他的脸色这样苍白得异乎寻常,竟是咬着下唇定在原地,等着自己走过去,才发着抖叫了声“赵老师”,眼睛根本不肯往自己这边看。许葛生心里顿时歉疚起来,本是两三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也当真成了自己的过错,尚来不及开口,黎晖早从赵老师那一边匆忙擦肩走掉了。
之后任凭许葛生如何解释,道歉也好,安抚也罢,黎晖始终不肯开口说一句话。许葛生终于忍不住懊恼起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黎晖当然知道许葛生是什么样的人,然而偏偏就是在那一天,接连遇上那些事,他心里难受成了混沌的一团,五味陈杂的,又分辨不开来,且向谁也不能说。终归也是有意无意里的有恃无恐,纵然一边要怪许葛生,一边内心深处还是确信他会无限度地包容自己。只是这种确信此刻非但不能让他安心,反而更叫他患得患失,将自己折磨煎熬,还要许葛生也陪着他一起。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他什么也没有,他们之间的感情什么保障也没有。
许葛生渐渐也觉察出了黎晖的心结。他究竟比黎晖年长,黎家的情形黎晖虽然不说,他大致总能看出来的。而对于恋爱,他自己向来有一种观念,若是只图相处的愉快,那么尽可以随心地约会、说笑、牵手,乃至别的,都不要紧。然而他是真正要把“爱”这样重大的情感惊动起来,自然就不能不事事为所爱的对象考虑,至于自己的欲.望、自己的私心,理应靠后一些。何况是他与黎晖这种悖于常情的关系,更应该加倍慎重。他的确是爱着黎晖的,不仅是当作恋人来爱,更是当作孩子来爱,尽自己所能地去珍惜他,照顾他,体谅他,还要教导他,以使他在家庭之外多感受到一些温暖,不至于被那样的环境扭曲了本心。
然而想到将来,暂不论黎家的人总是希望黎晖能成家生子的,单从黎晖本人考虑,但凡能遇到个知心合意的女子,和和美美地过日子,自然是更合乎主流的圆满,因而许葛生连完全独占黎晖的念头都是竭力压抑着的:他不是自己的私有物品,他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若是那样对他较好,那么自己就不应该勉强纠缠。
这样“理智的深爱”,在平时尚觉得不足,更何况是眼下的状况?渐渐的,两人竟当真疏远起来,黎晖本就是一向被许葛生宠着哄着习惯了,这一回的例外偏偏又是发生在这样特殊的节骨眼儿上,顿时就觉得格外的心灰意冷,越是如此,越是忍不住翻来覆去地想,越是翻来覆去地想,就越觉得满心悲凉。兼之上回行事落了石少的面子,三姑再来时大发雷霆,一家子人连忙将他好一顿连逼带审,仿佛他非当即以死谢罪不可。他不是不知道,骨肉亲情绝非他配奢望的东西,然而这样当着面就点破真相,叫他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借以攀龙附凤的礼物,连自欺欺人的余地都不留给他,实在是不堪里的更深一重不堪。
他无法自已地生出一种彻底堕落掉的报复心,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主动向三姑告罪,三姑见他知错能改,语气终于软了些,叹气道:“眼下唯有竭尽所能向石少赔不是,可具体该怎么着,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只是一条,你既然要我再替你费心敷衍一回,凡事也千万和我商量着来,再半途甩手不干,连累我里外不是人,这家里头的事我就真不敢再过问了。”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黎晖只好沉默着,倒是大姑赶忙笑着圆场:“三妹这话打哪儿说起?他小孩子家,偶尔不懂事也是难免,像我们这些人又没有念过书,又没有见过世面,这些事还得劳你多多教导。俗话说得好,能者多劳嘛。家里头这两年日子好过些,大伙儿谁又不念着是你的功劳呢?”方太太心里如何想是一回事,让大姐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且因为罗蕊娇,姊妹俩近些年来多少有些隔阂,因此这话落在方太太耳中,横竖都是个不顺耳,不过因着她自己向来是“大人不记小人过”惯了,眼下又有正经事要吩咐,故而并不搭腔,只继续交待黎晖说:“你究竟是怎么着得罪了石少爷,人家顾着情面,我又毕竟长了一辈,不曾向我说过,叫你季鸿哥哥去问,他却说不打紧,关键是你的态度。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倒不懂了,还得你自己个儿好好琢磨。等过几天,不拘找个什么由头,大家聚一聚,先和石少爷见着了面,你找他说几句和软的话,至少让人家晓得我们是有诚意的,过后再专门请一次客向他赔不是,大概也容易些。”
黎晖听得这话古怪,姑姑这人从来哪里容忍得旁人有事不向她禀告?便是石少爷当真有所顾忌,没有告诉她,自己却是绝对逃不掉她的问审,轻易放过他“自己个儿琢磨”更是绝无可能。她根本什么都知道!但是他心里的恨却和前些天不同了,夹杂了一种颤栗的兴奋,有种报复自己即是报复别人的快感。是的,快感。他在这种环境里长大,凭什么不准他堕落?凭什么不准他香的臭的不分?他自己乐意就够了。他对自己说道。
上等人家是从来少不了交际应酬场合的,三姑同黎晖说定没有几天,就有一位方先生和石先生共同的同僚的千金要订婚了。黎晖这回连不自在的资格也不许有,提早便被家里人催促着换好了西服,安安生生地等着三姑与姑父一起坐车去赴宴,表妹方晴也在。表姐妹里,黎晖与她年纪最相近,小时候的关系比旁人亲近些,如今虽然好些年不见了,两人模样都变了不少,那份亲近总应当不会变的。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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