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公又道:“易牙如何?”
管仲深陷的眼窝精光一闪,坐起身整衣正冠严肃道:“即使君上不问,臣亦将言之,只是君上未必能听进臣的忠言。”
桓公不解:“仲父何出此言?仲父言东寡人从不向西,请仲父明言。”
管仲神情极其凝重:“既如此,臣当与君明言,臣死后,恳请君上切莫将易牙、竖刁、开方、堂巫四人留在身边,臣希望君上摈退四人再莫亲近。”
桓公惊诧:“易牙烹其亲子以悦寡人之口,爱寡人远胜于爱子,难道还要怀疑他的忠心?”
管仲眉心紧蹙摇头:“人之常情最爱莫过于爱子,他能亲手杀子烹食讨好君上,连亲子都不爱的人,他能爱君?此不合人情必藏大奸。”
桓公又道:“那竖刁呢?竖刁自宫以事寡人,岂不是爱寡人胜于爱自身,难道亦非忠心?”
管仲依然摇头,沉缓道:“君上,竖刁本是世家子弟,幼时与其他世家子选取宫中做事,待成人不便后宫行走时,一齐退还本家。这本是国中惯例,唯竖刁贪恋宫中繁华,不甘居于本家。您喜好女色后宫人数众多,他竟自宫,残其身体,自荐入宫为您管理后宫。可人情常理,连自己都不爱的人,还能指望他爱君?”
桓公背心沁汗,再道:“公子开方,放弃千乘世子之位臣服于寡人,他以侍奉寡人为莫大荣幸,一直伴在寡人身边,连父母去世都不回奔丧,一日都不忍离开寡人,分明是爱寡人已胜过爱父母,绝对没有可怀疑的。”
管仲语重心长道:“君上,人伦最亲莫过于父母,连双亲都不爱的人能爱您?况齐国卫国相距不过几日路程,开方十五年不回探望父母,父母去世亦不奔丧,此悖伦也。更何况千乘之国的储君之位,乃人之大欲也,他弃千乘而就君,他想得到的必然超过千乘。君上一定要驱离此人,亲近他们必至乱国。”
桓公手心出汗脊背发凉,难道自己几十年来最离不开的近臣,反是最不可靠了?他蹙眉思索:“堂巫观人面相便知生死寿命,又是医死回生的当世神医,应是无害于寡人吧?”
管仲嗤之以鼻:“生死乃命,医者更要有仁心,他惑乱妖言之语,对您有害而无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更何况管仲字字肺腑。桓公心自狐疑不决,毕竟管仲古稀之人难免昏寐。便质疑道:“此四人,在寡人身边很久了,仲父平日为何从未言及今日之语?”
管仲眼含浊泪:“君上,臣之不言,实为顺君之意,君喜好的臣不忍剥夺。譬如水,臣为君堤防勿令其泛滥。今堤防将去,将有横流之患,臣怎能不为君尽言?君上务必远离之啊!”言毕,管仲床榻之上叩首拜伏。
桓公忧心忡忡扶管仲躺下:“仲父之言,寡人岂能不纳?仲父安心将养身体,寡人异日再来。”
桓公步履沉重,心事重重离去。
几日后,桓公再探管仲,管仲已骨瘦如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已是弥留之际了。
桓公垂泪握着管仲苍老的手痛心不已:“仲父啊!遥想当年,仲父一箭射中小白带钩结缘,朝堂之上相伴四十载,仲父与寡人虽为君臣亦如知己,仲父怎忍抛下寡人先去。”
管仲浑浊的眼里渐渐蓄满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耳际,桓公的话他到底还是听到了。凌晨,一代注定名垂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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