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点点头,似乎很替他高兴,把琴谱翻过一页,短短白白的指肚在黑键上轻按几下。琴音笨拙地流泻而出,林积后退一步,站在阶上,关霄蓦地收起了玩世不恭的一切思绪和笑容,抿住嘴唇深深看了她一眼,彩色玻璃蒙尘的柔光从她发肤眉睫之间抖落满身,白西装上满是光点游弋,钢琴声全不入耳,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漏拍。
关霄在书上看过盘古开天,夸父追日,精卫填海,阿基琉斯之踵轰然颓败,美狄亚架起龙车杀子而去,普罗米修斯把火种留在人间。传奇和神话桩桩件件都是陈旧文明的符号,抵不过看见黄色的面孔提着刀枪掠向丑陋的京城,抵不过他幼年时用脚步和眼睛丈量过的波涛如山,此生剩余的全部历史,全都不能算得上震撼。
除去眼前的例外。
关霄突然开始懊悔,为什么她连戒指都没有。哪怕是一只细细的铁环都好,他想要用那个俗不可耐的羁绊证明给世人:这个人是他的妻子。哪怕只有一个陌生的孩童在听。
银发的瘦削男孩不知何时和着琴声唱起了古怪绮丽的颂歌,似乎是某种古老的语言,关霄略通法语,觉得吐字熟悉,却全然不懂。
林积看了他半晌,突然向他伸出右手,问道:“你喜欢什么颜色?”
蓝的是碧海沉鲸,黄的是光英朗练,绿的是漏断初静。她的五指长而笔直,彩色玻璃的光影这样在她的手背上如水流过。关霄单膝跪地,抬手控住她的手腕,鸽血红宝石般的一星红痕便颤颤巍巍停在无名指,周围白光莹莹,仿佛钻面折射的光尘。口红尖尖地吻在那里,鸽血红凝固下来,林积翻过手掌,一碾一磨,同样的印迹便留在关霄的指根。
“我们是夫妻。”他听见林积说。
关霄手足发僵,平生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妻子开口说话。
林积见他半晌不抬头,也只好一笑,拿那只戴着鸽血红“戒指”的手抬起他的下巴,折腰在他唇角轻轻一吻。关霄却没让她离开,按住了她的后颈,咬开她的唇齿,心里又开始懊恼,关倦弓娶谁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娶隋南屏,为什么偏偏她是他的姐姐,为什么他不能嚷给全世界知道,到底有没有一个地方人迹未至,他能不能求她去那里开公司?
外面传来一声轰然雷响,琴音乍停,林积偏开头,又轻轻一吻他的鼻尖,“阿霄,下雨了。”
山路陡峭,车子开不上来,关霄便去车里拿伞。林积在教堂门外拢紧衣领,那小男孩进去跟他妈妈说了几句话,又端出一杯热牛乳来,一边小口小口地喝,一边陪她等关霄。林积看了一阵飘摇雨丝,突然问:“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歌?我听懂了骑士、白日和放哨人,其他的却听不出来。是古法语?”
小男孩在晨袍外面加了一件粗枝大叶的手工毛衣,把歌词用现代法语说给她听:“‘骑士睡在心爱的女人身旁,处处爱吻,她却怅然:亲爱,我们该如何自处?白日将未央,黑夜将远逝。啊,放哨人在引颈呼喊:叫他离去!亲爱,起来,白日已经来临,在破晓之后。’”
她噙着笑意点点头,“破晓歌?偷情的骑士和贵妇在夜里写的诗。”
小男孩用奶味的法语说:“是。不体面的树叶更加本质,偷来的果子滋味最好,不见太阳就不会生长,他们会永远相爱。”他的语调有些怪,比之外表的寒伧,声音却格外稚拙轻盈,几乎是一句咒语,“你们会永远相爱。”
雨幕渐渐灰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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