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顾怔了怔,笑着道,“陆翁不吝赐教,小女子自是十分愿意的!”
陆翁提及烹茶,身上的闲适神色便顷刻消失不见,整个人都变的专注起来,凝视着面前的茶具仿佛不是普通器具,而是自己的情人一般。教导阿顾道,“如今世人煎茶多喜以各种葱、姜调料和于茶中。却不知茶本身便是最好的灵物,生于灵山福地之中,受雨水滋养,本身便凝聚了灵气,被这些调料压了下去,便不显出来,我生来便不喜欢以杂物和茶,最多只是加一些盐,方是最好!”
“煎茶第一要务,便是善择茶具。好的茶具能够托出茶的灵x,令饮茶人赏心悦目。”
“煎茶需以风炉和鼎作烧水器具,以木炭和硬柴作燃料,加鲜活山水煎煮。先将茶饼持以逼火,经常翻动使其受热均匀,烤到饼茶呈虾蟆背状时为止,将烤好的茶饼趁热包好,以免香气散失,至冷却再研成细末。待鼎中水泛起鱼目气泡。微有声,加适量的盐,除去表面黑云母水膜,以免使茶味不正。待到水边缘气泡如涌泉连珠,先取釜中瓢水,用竹筴在沸水中边搅边投入碾好的茶末。如此待到釜中茶汤气泡如腾波鼓浪,加进之前瓢水,使沸腾暂时停止,以育其华。这样一鼎茶汤便算煎好了!茶须热饮,一旦凉下,则j英随气而竭,饮啜不消亦然矣!”
他细细教导了一遍阿顾煎茶的法门诀窍,又笑着道,“煎茶自有技巧,讲究好茶、好水、好器、好技,但小娘子,其实这些都不过是末节,你若真正想要烹的一手好茶,我告诉你一个真正的要诀。”
“哦?”阿顾好奇问道,“什么要诀?”
陆翁神秘一笑,“茶有灵x,烹茶的时候,若将茶当做死物,只做解渴的蠢物,便是烹上二三十年的茶,也烹不出真正的好茶。只有将茶当成有灵x的生物,细心对待,想着如何能让茶的灵x最大限度的舒展开来,这才能真正煎出上等的好茶来!”他含笑瞧着阿顾,问道,“可明白了?”
阿顾饮了一口茶,道,“阿翁说的太过玄妙,我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听懂。心里却又觉得,只是这般听阿翁说,自己没有经手,都是空的罢了!”
陆翁哈哈一笑,“小娘子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算得是悟x不错了!”他袖手抽出一卷薄薄的书册,递给阿顾,“这是我多年来记录煎茶心得的书卷,唤作《茶经》,便送给小友做一个念想吧!”
阿顾恭恭敬敬的接了,“多谢阿翁。”
陆翁洒脱一笑,一拂衣袖道,“你既喝了茶,咱们也该告别了!”
阿顾抿嘴笑了笑,吩咐碧桐道,“想来阿娘也该好了,咱们回去吧!”她坐在轮舆上,准备离开的时候,回过头来,“请陆翁将在长安的地址留下,过几日我使人将新的轮舆送到你府上去。”
陆翁一声长笑,“如此便多谢小友了!”扶着小厮起身,取过老梅后一副玄漆桃木拐杖,置于腋下,走了开去。拐杖在林中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痕迹。
阿顾从梅林中绕出来,远远瞧见大雁塔前人流攒动,数百人围着一团观望着什么,不时有人大声喝道,“好。”
“鄙寺请了吴道子大师绘制壁画,”文潮合十介绍道,“吴道子画技j湛,喜欢当众做佛画,坊间众人每日在此围观,看到他绘到j彩处,就会轰然喝彩。
阿顾的明眸闪动烁光,笑道,“我们也过去看看。”
大雁塔前左右延出两道长壁,上面分别绘制文殊、普贤两位菩萨的壁画。左侧长长的墙壁高两丈、宽六丈,其上绘制文殊菩萨圣诞、出家、成道、传道的一系列图像。此时,壁上已经绘制了小半,菩萨圣诞图已经绘制完毕,一座金碧辉煌的屋宅化如莲花型,一个婴儿被侍女抱在怀中,身上泛着紫金色的光芒,一旁生产的妇人望着婴儿面上笑容温柔,右肋处带着一道伤口。延续下来的出家图中,四周涅槃的五百仙人已经绘制完毕,远近各不相同,神态庄严各尽奇妙,吴道子正在绘制最后的人物——也便是在尼枸树趺坐出家的文殊菩萨。
只见吴道子一身大袍子,袍口紧紧扎起,登在寺庙准备给自己攀爬的梯子上,手中持着秃笔,在石壁上勾勒画像轮廓,他心中a有成竹,并不迟疑参度,笔落在运笔如飞,一株尼枸树拔地而起,亭亭如盖矣。随即起笔画文殊菩萨,落笔自菩萨手臂起,笔如龙蛇,绘出菩萨坐在莲花台上的法相、最后一笔勾勒菩萨闪铄金色的法身,周身毛孔s出大火光。前后不过盏茶功夫,吴道子仰八道,”太皇太后斥道,抖抖索索的伸出手/着公主的脸庞,落下眼泪道,“宁娘,我要你知道,我待你的心思,便如同你待阿顾的心思一样,都是希望着你过的好的。不管你受了什么委屈,都要记得,阿娘永远在你身后。”
“宁娘知道,都知道。”公主道,“宁娘一定会走好,不让母后失望。”
公主从永安g里出来,站在g门处,太极g中的风吹来,将她的大氅吹的微微翻动。她忽然想起记忆里那个男人,自己的丈夫——顾鸣。这个男人,本来,她已经决定埋藏在记忆深处一辈子不再想起。
她是父皇仁宗皇疼爱的女儿,仁宗皇帝在世之时时时称她贤德,并在她及笄之年赐封号丹阳,将她许给了老韩国公顾隶的嫡长子顾鸣。
大周勋爵乃终身制,武将以军功封爵,爵止于身死,家中子孙不得承袭爵位。早年太宗皇帝与臣子共同打天下,君臣结下深厚情谊。太宗抚恤老臣,功臣身逝后常赐恩子孙再袭一代爵位。后世周朝皇帝都是在深g中长大,再不可能育下这等君臣情谊的。因此,后世勋贵爵位极难世袭。但若是家中有公主下降,皇帝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女婿或妹夫面上太难看,多半便能够再袭一代爵。且与皇帝结了亲缘关系,在日后的战场上自然会多加亲信重用。当然,公主的脾x多半是比较大的,且和皇室牵扯的深了,也难免会有一两个驸马卷入到皇室谋逆案中,祸延全家。但总的来说,大周的公主还是比较抢手的!
因着她下降顾家的原因,顾鸣轻轻松松的袭了其父韩国康公的爵位,成为新任韩国公。
她嫁到顾家后三个月,父亲仁宗皇帝驾崩。其后两年,老韩国公顾隶病逝。出嫁六年无子,第六年后,公主主动为顾鸣纳了一房妾室。这位小娘子是良家子,姓苏,单名一个妍字。苏娘子出身小家,不过识得几个字罢,容颜清秀,没有什么太可称道的地方,只是受到顾鸣的目光,低下头去的时候,神情颇为娇羞动人。
顾鸣推辞道,“臣有公主为妻子就够了,不必再纳什么妾室!”
公主面上笑容端庄,“瞧夫君说的,不过是个小妾罢了,纳入家中也只是为了延续子嗣。只要夫君尊重我这个妻子,就是有了这么一个玩意儿,又有什么关系?”
顾鸣纳了苏妍之后,苏妍对自己这个主母尊重非常,在自己面前低眉贴眼。顾鸣大部分时间也流连在自己房中,面上对自己这个正妻敬重恩爱,只是偶尔到苏妍房中去。公主从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虽然偶尔想起自己的丈夫有了别的女人,有些小小的吃味,不过自幼受的贤淑教育却让她很快将这样的想法捺了下去。
建兴八年(周历91年),苏妍生顾鸣庶长女顾嘉辰。
第二年,公主生下女儿顾令月。
她一直被顾鸣面上的敷衍欺瞒的很好,觉得顾鸣对自己这个公主正妻敬爱尊重,生死共之。虽私下对苏氏薄有一丝宠爱,但不过是当个逗宠的玩意儿。自己这个做正室的又岂会跟妾室计较?只要大面上过的去,也就是了。直到那一年,她的女儿在延州被顾鸣给弄丢了。
留儿是她的命g子,她惊怒交集,下令打杀了所有跟着顾鸣和留儿上街的下人。被打的侍卫丫头招出了当日集市上的实情,她恨的眼睛都出了血,拔出侍卫的剑,想要一剑杀了顾嘉辰。
顾嘉辰惊的面色发白,躲在顾鸣身后,惊声哭道,“阿爷,阿爷救我。”
顾鸣拦在顾嘉辰的前头,拦住公主的剑,面色十分难看,“公主,你已经打杀了这么多人了,难道连阿瑜都不放过么?”
“让开,”公主执着手中的剑,冷冷的看着他,“她害的我的留儿丢了,我要她为我的留儿偿命!”
“你疯了!”顾鸣皱着眉头,像看着疯子一样的看着公主,“你这个做阿娘的丢了女儿,一时伤心也是难免的事情。可你能不能讲点道理?阿瑜如今才多大?才三岁多,一个三岁多的孩子,能够处心积虑的暗害自己的妹妹么!公主,留儿走丢了,我知道你很难受。可是你也要有个限度。已经有这么多下人被你打死了,也该够了!”
公主如坠冰窟,怔怔的看着面前的顾鸣,像是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男人,“顾鸣,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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