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凝斜一眼永远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的贺循之,嘴角一裂,笑开。
一度以为再见到这个人自己的怒气必定势如破竹,谁料竟会平静如斯。
看到他难得讶了一讶,竟有了谈天的念头,索性在阶上坐下——为方便他走动恢复,行府一切地面都铺了厚厚的地毯。
“贺先生,你我都知彼此底细,便不必打圈子了。”
“贺家六代忠良,贺先生此生也必穷心辅佐我朝,其间碧血丹心令人敬佩。”
“但自古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不知贺先生是否有闲听我这不才小民诉诉身世?毕竟你我也算渊源颇深。”
“先生应记得,许多年前,先生曾献过一计,使先帝英名大盛,代价,不过是一个和亲女子生生挑死在刀尖上。不过是个还未留头的孩子家破人亡、流落梨园。”
“都怪那个女子,生错了时间、地点,生错了性情,又爱错了人。”
“也怪我,投错了胎,又太愚笨,不能七岁成仁。”
“经历了那些变故,心本是冷了,还该感谢先生,叫个好温柔的大人一点点用情意侵蚀,硬撑着再次打开,纵使又是镜花水月,也赏了好一番良辰美景。”
“也该感谢先生,叫我写完了那出戏,还唱到了漠北。”
“多谢……”
“可是我也会难过啊……”
“我也会很想生父娘亲……”
“我爱戏,小时候学戏拉筋骨也很辛苦啊……”
“处处受人轻贱也不是一开始便不在意……”
“好容易决定相信却又遭一次践踏的滋味不舒服。”
“在北鲜被变着花样折磨也很痛很痛……”
“很多时候,真的很难过很难过……”
本是刻意的示弱,到后来却一发不可收拾。
楚凝一错不错的看着脸色愈发黯下来的贺循之,一笑泯恩仇般道:“这么久了,我很累了,所以,放过我罢!”
良久,贺循之错了错身,拱手:“楚公子,保重。”
三月班师,圣上念江晚亭平南扫北谋奇功伟,特赐梨州竹州为其治下,封“遥王”,为开国以来第一位异姓王。
同年,查明吏部尚书苟同梨州劣绅徐氏偷授官职流毒无穷,故吏部尚书革职查办,徐氏抄家发配。因新科探花宁无俦揭举监察有功,继任吏部尚书。
三元及第才千顷,一品当朝禄万钟。
“公子,吏部尚书来访。”流云话音还未落,便听到重重的脚步声。
“遥王,别来可好?”冷冰冰的声音,压不住漏出一二丝冲天恼意。
来人五官尚有薄薄稚气,身材倒拔高了许多,瘦瘦的身子裹在宽大官服中,显出少年人的清韧。
“俦……儿?”江晚亭看清来人,胸口如遭锤击。
这几天,他从未有夜好眠。
一闭眼,那个人儿的面容便清清晰晰地浮现。他微蹙的眉、他总是带着疏离的笑,他吐出惊艳唱词的失了血色的唇……
白日呢?上京受封,朝天子、面百官,膝下的玉阶曾被他的血染得妖艳,天威俊才曾为他自惭汗颜。
他的一颦一笑,曾暗自描画过无数遍,刻骨铭心般清晰。
梦中千思万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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