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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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府,西阁。

窗外大雨倾盆,内室一烛如豆。昏黄中,隐约可见床榻边有一个人影,那背微微佝偻着,像是有些疲倦。那人在床边静坐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放下床幔,慢慢的踱入外间。外面早有伺候的守在一旁,见这人走了出来赶紧就奉上了温水和毛巾,待这人净手之后,又递上了一杯热茶,那人从容接过,抿了一小口,方开口道:‘去请你家主母来’,那伺候的应了,转身便退下。

不过片刻,走廊上响起一阵凌乱且急切的脚步声,为首的似是步伐有些虚浮,呼吸间急促浑浊,不时还夹杂着轻咳。一行人步入门内,有伺候的紧着上前在雕花木椅上铺好软垫,想扶着主母坐下,却被微微挡开手,那人自行坐下,只吩咐道:‘点灯’,一时这外间光线明亮,恍如白昼。

端坐于雕花木椅上的是一位中年妇人,脸型端方,眉宇间颇有威严,气色却有些灰败,一阵急咳之后,就听她温言说道:‘劳烦知楠了,累的你冒雨跑这一趟,我实在是过意不去。’陈知楠忙放下手中茶杯,语气恭敬的回道:‘不敢不敢,颜大人多礼了’,颜谨行微一皱眉,叹道:‘莫要再唤我颜大人了,我远离朝堂已久,过去种种皆已忘却,不要再提了。。。’言语中略略有些苦涩。

颜谨行轻咳一声,掩去种种情绪,又开口问道:‘不知汐儿现下如何,那病可有起色?’陈知楠表情有些沉重,低声回道:‘大小姐此次若只因淋雨之故,先前那祛寒散风的方子应是有效的,今夜若能退下热度,辅之汤药再静养一段时日便可痊愈。只是,只是。。。’陈知楠一时犹豫,不敢再往下说了。颜谨行心里一沉,面上却不显半分,只温言说道:‘知楠你莫要多虑,有什么就直说罢。。。’,陈知楠咬咬牙,接着说道:‘如今已灌下两剂汤药大小姐却是迟迟不醒,那面色极黯沉,脉形也有些散乱,这病势。。。怕是有凶险之兆。。。’话音尚未落地,周围已是一片啜泣之声。。。

突然响起一阵惊呼‘主母,主母!’陈知楠忙抬眼一瞧,就见周围是一片的慌乱,原先还端坐着的颜谨行已双目紧闭歪倒在椅上,显是昏厥过去了。她赶紧上前两步,将颜谨行扶到一旁的软塌上,又猛掐那人中和虎口两处,见颜谨行仍未醒来,陈知楠忙唤人快去拿嗅盐,自己一边抚其口一边轻拍其背部,待嗅盐取来后放在她鼻下,片刻才听得一声轻叹,这昏厥之人终于醒传过来了。

陈知楠心中酸涩,这颜夫人与她有知遇之谊又有救命之恩,颜家如今沦落至此,唯一的血脉正命垂一线,夫人的旧疾也有渐重的势头。。。这一次大小姐若是扛不过去,夫人定会承受不了打击,撇下的那一对孤儿寡夫又该如何是好。。。陈知楠一时悲从中来,不由得跪倒在软塌前放声痛哭,周围的下人们也是个个在暗自抹泪。

一声轻咳响起,就见颜谨行不耐的挥挥手,带着些倦意的说道:‘好了,都别哭了,你们先下去,我与知楠说会子话’,转头又对陈知楠说道:‘知楠,你且扶我一把,我想靠着。。。’陈知楠赶紧用衣袖胡乱抹了把脸,慢慢扶着颜谨行半坐起倚在软塌之上,正要伸手欲为她再垫上几个软枕,却被轻轻的拦住。陈知楠只好自去拣了个矮凳在软榻边坐下,她还有些担忧,又细细瞧了瞧颜谨行的面色,看那神虽有些不济,比起方才已是好多了,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两人沉默了片刻,颜谨行缓缓开口道:‘汐儿这孩子你也是知晓的,心思太重。。。她爹爹走的早,我那时痛失所爱,只一味的自伤,后来又忙于案牍之事,对她的关心就有些少了。我本以为英杰女子当于挫折中成长,却忽略了她只是个小小孩童,正是要承欢于膝下的时候,这偌大的府中,她已失去了亲父,所能依靠的也只有我这个母亲啊。。。’说到此处,颜谨行不由得哽咽出声。

陈知楠忙安慰道:‘夫人不必过于自责,夫人的拳拳爱护之心,大小姐必是知晓的,只是大小姐子内敛,我想她心中应是有所触动,可顾及着这嫡长女的身份,不便形之于色,才不同晨儿那般与夫人亲近吧。。。’颜谨行闻声长叹,低低回道:‘其实我何尝不愿同汐儿亲近,她毕竟是我的亲女啊。。。只是每每看到她,就不禁想起。。。’那声音渐渐的消了,似是忆起了些往事。。。

陈知楠心中一动,她与颜夫人结交时,颜夫人的正夫林若潮已逝去好几年,听旁人曾说起过他们是少年结发感情极好的,只是林正夫因生产亏了身子,缠绵病榻两年多就去了,颜夫人本不愿再娶,可女儿太过于年幼她又公务繁重,这才被家人劝说着又立了一房侧夫,而那正夫之位至今仍是空悬,隐隐有存志之意。陈知楠想及此处,有些明白了颜夫人话里的深意,大约是看到女儿就会忆起亡夫,那不由自主的心伤和说不出口的怨愤才是这对母女渐行渐远的真正原因吧。。。这份对故去之人的深深爱意着实令人唏嘘,只是逝者已矣,这份爱意于不自知间也伤了还活着的人啊。。。可这感情之事外人不好评述,陈知楠一时踌躇,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屋外仍是淅淅沥沥的风雨,室内却是一派的寂静,唯有更漏之声。颜谨行咳了咳,拢好身上的薄被,叹道:‘后来我纳了秦卿,之后又有了晨儿,汐儿这孩子便越发的同我疏远了,与她的秦爹爹和弟弟也不亲近,怕是心里怨上我了,怨我又娶了新人。。。’陈知楠忙出言劝慰道:‘那时大小姐还是孩童心,这几年已好了许多,大约是年纪渐长也懂些事了’,颜谨行淡淡一笑,只是那笑里颇有些苦涩,她缓缓开口道:‘这孩子在他秦爹爹面前虽是晨昏定省礼数周全,却一直不似晨儿那般的撒娇痴缠,拘谨的让人心酸哪。。。’

陈知楠暗叹一声,不由得为秦侧夫惋惜,想那秦卿当年也是京城有才名的闺阁男儿,这侧夫的名头的确是有些委屈他了。。。陈知楠与颜府关系亲厚,她深知那秦卿是个子宽仁的,这些年相妻教子安守本分,对大小姐也是视如己出,只是大小姐一直有心结,不肯正视这抚育之恩。。。唉,秦卿也是个可怜的。。。

颜谨行喝了口热茶,接着道:‘谁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些说来也不算什么,我总想着毕竟是一家人,在一处时日久了,汐儿自会明了我们的心意,谁知横生变故,我被贬到这乡野之地,不但累的亲眷跟着我吃苦,连汐儿的仕途都受我牵连。因我的缘故,她原本定好的官职也被免了,这孩子又是个上进的,一心只想着要在官场上出头重振这家业。。。也难怪她淋了一场雨就病的如此之凶险,这般的心思郁结,即便撑过了这一关,我也怕她不寿啊。。。’

陈知楠心里一紧,她先前就有些疑惑,那方子开的没错,也对大小姐这风邪入体的病症,为何连灌了几剂汤药下去这人仍是迟迟不醒。。。她隐隐察觉大小姐怕是已失了求生之志,可这里头涉及颜府的那桩往事,她又是猜测,遂不敢明说,只在言语中略略提了些。此时见颜夫人主动挑明了话头,陈知楠心中便有了计较,当下一撩衣襟就跪倒在颜夫人面前,沉声说道:‘夫人,知楠不敢欺瞒,也不敢托大,大小姐虽病的沉重,却未到那药石罔顾的地步,知楠自幼修习一套金针疗法,有收敛心神之奇效,只是这套针法走的是险峻之路,对病人也有些损害。。。’

‘哦?’颜谨行一听女儿有救,忙从软榻上直起身来,急急问道:‘你且说说那针法到底会有何损害之处?’陈知楠犹豫片刻终是下定了决心,低声回道:‘这针法会对病患的记忆有些影响,施针后会记不清过往之事,但对心智无损。’颜谨行一时怔楞,沉默良久才长叹一声,缓缓说道:‘也好,那些过往怕是连汐儿自己都不愿忆起,忘了也就罢了。。。那法子若管用,不论对心智有无损害,我也不想让她再谋仕途,这往后平安喜乐足矣。。。只是苦了清儿那孩子了,他又有了身子,唉。。。’

听得耳边这声长叹,陈知楠也是一阵的黯然。她知大小姐前几年才娶了亲,那夫郎是这里的一家小户之子,姓吕名清,只是大小姐子冷傲,又一门心思扑在仕途之上,成亲三年有余那吕清才于上月诊得喜脉,这本是桩天大的喜事,可如今大小姐命悬一线,即便用这金针之法把她给救了回来,若是从此忘尽了前尘,那吕清还有未出世的孩儿又该如何是好。。。

陈知楠还在为那吕家孩儿叹息,颜谨行业已站起身来,伸手欲将她从地上扶起,陈知楠慌得只推说不敢,又赶紧搀扶住颜谨行,连声道:‘夫人您旧疾未痊愈,还要多多保重啊。。。’颜谨行微微一笑,温言回道:‘你是知晓的,我这病也不是一两年的事儿了,你上回开的方子我吃着挺好,劳你费心了。。。’陈知楠心头一热,轻轻说道:‘夫人的恩情,知楠铭记于心,知楠无以为报,唯有尽些绵薄之力。。。’颜谨行深深叹了口气,握住陈知楠的双手,郑重说道:‘知楠你无需多想,那套针法尽管去用罢,我自是信你,有要先备下的,你就告知于我,回头我让他们给你送过来’,陈知楠眼中又是一阵的酸涩,她怕在颜夫人面前落下泪来,忙低下头回道:‘我这就开个单子,只是大小姐仍有些高热,若今夜能退了热度,再辅以金针,才是为最佳’,颜谨行点点头,开口唤来伺候的,嘱咐她们拿着陈大夫的单子去准备着,又与陈知楠寒暄了两句,这才带着人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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