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九卷 (5)(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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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东海的反应很平静,对杨德水的评论,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而是伸手端起杯子放到了嘴边轻呷了一口。

杨德水明白,这是结束谈话的信号。他本来要解释一下,那仅是他个人的看法,再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是肯定收不回来了,即使有什么坏影响,那也是既成事实,再解释就是画蛇添足,反而显得自己心虚。于是,他便告辞出门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路上,杨德水悻悻地想,古话说得没错,君威难测,伴君如伴虎。刚刚还跟你风和日丽,热情似火,转眼间就换了人间,乌云密布,不怒而威。可再深入地想一想,杨德水又释然了。谁当市委书记,徐东海一个人说了不算,得常委会集体讨论决定,换作谁都不会轻易表这个态。

晚上,肖建国约杨德水喝茶,地点还是钱王酒店三十六楼茶吧。象上次一样,梅红在一旁作陪。

闲聊了几句后,肖建国问杨德水,老林怎么样了,我听说强﹡暴案是有人捏造,栽赃给他的?

这是杨德水的隐伤,突然被肖建国提起,就像心窝被捅了一刀,痛彻心肺。他本以为林朝新这一次死定了,没想到赵爱花见财起意,翻供了。警方的笔录中明明白白地写着,她跟林朝新是朋友,两人是自愿发生关系的。之所以写博文举报林朝新,是因为她觉得他始乱终弃,冷落了她背叛了她。现在,赵爱花已经离开了雪糕化了乐队。还算她有点良心,走后不久,发了一篇博文,声称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与雪糕乐队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完全属于她个人的行为,并宣布永远退出乐队。杨德水清楚,赵爱花改口的真正原因,是舍不得那两百万块钱。两百万,对一个普通姑娘家,那是天文数字。她的家境很一般,两年前,父亲在采石场爆破中,左腿被飞石击中,成了为腐为瘸子,从此就是半个废人,再也干不了重活了。母亲虽然勤劳,但终究是个妇女,在以体力谋生的农村里,艰难地扛起整个家庭的重任。妹子赵爱玉刚上高中,正是花钱的时候。,赵爱花参加乐队的初衷就是赚钱,分担母亲肩上的压力。两百万的封口费,对一个穷苦人家出身的女孩子来说,那无异于天文数字。在尊严和金钱的选择上,赵爱花最终选择了金钱。她知道自己这样做肯定会让队友们失望伤心,做完笔录回来,她跪在杨敏面前,痛哭流涕地诉说了上面这番话,请求她原谅自己的自私和背叛。杨敏理解她的难处,也同情她的处境,不但没有责怪她,反而好言相慰,劝她留下来别走。赵爱花自觉无颜面对队友,毅然拒绝了杨敏的好意,离开了乐队。杨德水是事后听杨敏说起的,当时,他什么话都没说,只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心里想,这一次侥幸让林朝新逃过一劫,以后再要把他拿下就困难了。这件事也给了杨德水一个深刻的教训,为人办事,不能用小伎俩,小伎俩靠不住,更不能搞阴谋,阴谋总有被人戳穿的时候。

杨德水说,我也听说了,那女孩之所以这样做,是觉得林朝新抛弃了她,发博文出一口恶气。

肖建国说,这一次,老林恐怕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杨德水说,怎么会呢?

肖建国说,不见得吧,你不知道他已经被移交纪委处理了?

杨德水说,移交到纪委又能怎么样,强﹡奸妇女,是犯罪,而乱搞男女关系,只是道德问题,最多也就是党纪政纪处分一下而已。

肖建国说,如果放在平时,你这话当然没错,可现在不同,现在是换届的非常时期,非常时期非常处理,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杨德水说,非常时期,我怎么没觉呀!

肖建国说,你想啊,林朝新乱搞男女关系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为什么早不办他迟不办他,偏偏要在即将换届的时候办他?这里边肯定有文章!换届就是换权,更是换人。这就意味着有人要进步,有人要从前台退到幕后。除非就要到站的人,譬如洪书记和黄书记,没有人会主动放弃进步的机会,这样一来,势必会有一场争斗。今年江海的情况有些怪,就连台风也没来骚扰我们,可我总觉得这只是表面现象,在平静的表象下边,一定有暗流涌动,乱云飞渡。

柯受志有过类似的看法,杨德水没放在心上,那家伙整天神神道道,怪论不断,可现在肖建国也这么说,他不免有些心惊肉跳,难道江海省真要发生一场权力洗牌的争夺战?他强装镇定地说,老林不过是个厅级干部,把他跟换届工作联想到一块,你也太高估了他的能量,低估了省委省政府的智慧了吧?

肖建国说,老林当然只是这盘棋上的一个棋子,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子,他的上边还有将帅,再上边还有皇帝。假设将帅是忠于皇帝的,认真执行皇帝的旨意,那自然没话可说。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发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情况,甚至将帅想造反,犯上作乱,那会是什么样的后果?皇帝肯定要清君侧,要消灭狼子野心,那就得换帅。可换帅不是想换就换得了的,得有的足够的理由。任何聪明的皇帝都不会学赵构,连下十三道金牌,再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把人拿下了。他肯定会暗中命人搜罗证据,从小处着手,慢慢让事情发酵放大,最后一举拿下所有的乱臣贼子,并堂而皇之地昭告天下,跟朕作对的都没有好下场。

林朝新是小卒子,这一点毫无疑问,至于皇帝嘛,在江海省,除了柳树智,不会第二个人。可企图犯上作乱的将帅会是谁呢?杨德水想不出来。还有一条,柳树智自己能不能继续留在江海当他的土皇帝,还是个未知数,完全没有发动这场战争的必要。他说,你说得太高深了,我都听糊涂了,究竟谁是皇帝?谁是将帅?

肖建国哂笑了一下,继续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对江海省来说,换不换天子还不能确定,但臣肯定是要换的。换臣不外乎两种,一种是换届,实现权力过渡。另一种就是通过权力斗争,抓住某些人的辫子,清洗出队伍。拿我们江海省说,副书记梁洪和黄俊平都是要到站的人了,两人在不同场合多次放过风,说是要退下来安享晚年。他俩一退,如果副书记职数不裁减的话,就得有人补缺,最有可能的是从几大常委里找人选。理论上说,组织部长纪光清、宣传部长姜永光、秘书长方学刚、政法委书记张月华、纪委书记杨法明、宁州市市委书记卢国晓和省部部长夏东昌七人都有可能进阶。纪光清和夏光昌眼看也要到站了,一个六十三,一个六十四,估计会在这一轮调整中安排到人大和政协去养老。不管他们中谁进步了,谁退养了,空出的四个位置,需要从省管部门和各市一把手中物色合适的人选。同样,市里也会换下一批,从县里调人补充新鲜血液,县里也一样,从基层乡镇吸收新生力量。虽然江海省实行的是省管县,县里党政一把手的人事管理权在省里。但省里真正关心的是省市两级的换届工作,只要把省市两级班子搭好了,下边的工作就乱不了。县里的换届已经开始了,有不少地方的一把手已经调整到位,各市也马上要启动换届工作。市里一完成,省里很快就会召开党代会。新陈有代谢,人事有更替,这种换人,更接近自然规律。后一种则更接近官场的本质。官场的本质就是党同伐异,清除异己分子,保证权力结构的稳定。虽然说,江海省这座权力大宅总体上是好的,但也有烂椽子,如果不进行修理,霉菌就会传染到别的椽子上。现在的情况是到了非换不可的地方了,再不换,许多椽子都会跟着发霉发烂。失去了椽子的支撑,瓦片就会从屋顶上掉落下来,大宅子失去了遮阳挡雨的功能不说,没准还会砸死人。事关整体安危,换谁做宅子的主人,都不能坐视不管,得把烂椽子换下来,换上新椽子。

听完肖建国的长篇大论,杨德水明白了两点,一是椽子出了问题,二是换椽子是柳树智的意思。在江海省这座权力大宅的结构中,要说栋梁,首先想到的是柳树智,其次是徐东海。除了他俩外,其他的省委常委,还有各地的市委书记都可计入椽子行列。当然,这只是个比喻,不一定十分准确。譬如说,几位副书记,你既可以认为他是栋梁,也可以认为是椽子。杨德水觉得肖建国的这个比方打得十分新颖,也很贴近现实。以前,普遍的说法是,基础不牢,地动山摇。社会发展到今天,换句话或许更适合时势,那就是上层不牢,鬼哭狼嚎。多年前,邓小平同志曾经告诫过身边的同志,中国如果出乱子,那一定出在党内,出在中央。这是一个政治老人审时度势后所做出的睿智果敢的判断。近年来,有权威学者撰文呼吁加强政治顶层设计,也间接证明了这一观点。只要上层是稳定的,下边再怎么变,都不可能出现大的乱子。民间有这样一种说法,毛病在基层,根子在上头。对江海省来说,省委省政府就是顶层,就是许多社会毛病的根源所在。可令杨德水疑惑的是,江海的情况真如肖建国所说的那么严重,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他说,你也太危言耸听了吧!

肖建国说,有没有那么严重,过段时间你就会知道了。话音还没落下,又突兀地抛出了一句,我听说中纪委已经进驻信州了。

杨德水暗吃了一惊,心想,肖建国的信息还真够灵通的,自己下午才从徐省长跟杨法明的通话得知一二。他说,这跟烂椽子有关系吗?

肖建国说,当然有关系,而且关系还非常密切。这样吧,我也说了半天了,再说只怕舌头都要打结了,还是让梅红来告诉你吧。

梅红朝杨德水方向侧了侧后,轻启红唇说,如果我们没猜错的话,应该这两天里,中纪委就会对外宣布双规丁沛河。丁沛河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杨德水点了点头后,说,这个丁沛河胆子也太大了,刚到信州主政就为所欲为,把自己当成土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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