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为云鬓。
再看,是娥眉。
随着画卷徐徐展开,赫连远心下仿佛被人狠狠的敲击了一锤。
此刻,连他原本含笑的双眸,都不禁微微一眯。
画像中,眉梢之下,眸华似水。
琼鼻,朱唇。
芙蓉面。
那镌刻在脑海中的绝色五官,一一呈现在赫连远面前,使得他紧握着卷轴的手,竟隐隐轻颤了起来。
记得,在将近一年以前,他也曾收到过洪寿送来的一张画像。
那张画像上的女子,与这张画像上的人,有七八分的相似。
初时,他以为,世间,总有奇迹。
那画像上人,会是他的乐儿。
所以,这才连夜赶往樊城。
但最后,他失望了。
那画上的女子,是洪欣婉!
但,今时今日,由周太傅带来的这张画像,却比之洪欣婉,无论是神,还是形,都更像真正的云紫璃!
世上,相似的东西,何其之多。
难道画像上的这张倾国倾城的容颜,果真如此普通,已然到了比比皆是的地步么?!
赫连远心下,微窒!
他扪心自问,得到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但是,事情的关键,在于无澜!
几年前,在乐儿坠崖的时候。
他未曾寻到她的尸首。
几年后,她以另外一个身份,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一直坚信,他的乐儿,可以逃脱那次劫难,那么几个月前的那场火也可以不死。
这端顺公主,是他的乐儿!
因心中的这个认知,赫连远的心跳,咚咚作响!
雀跃的,仿佛欲跳脱而出。
眸华轻抬,他凝着周太傅的双眸之中,眼中有炙热光华闪现:“我大吴答应与新越联姻,周太傅回国之后,还请贵国帝君,尽快安排端顺公主来吴事宜!”
最近的一段时日,赫连远的眸子,总是死气沉沉的。
但此刻,他眸中的光华,却炽烈灼眼。
萧敬抬眸,静静凝睇着高处的赫连远,眸色微变,心下自是细细思量起来。
周扬似是早已料到赫连远会如此反应,含笑捋着美须,问道:“不知吴皇打算让我端顺公主与贵国哪位贵胄婚配?”
他此言一出,大殿之上,众人心思飞转。
萧敬更是别有深意的瞥了陈太傅一眼,陈太傅一愣,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感觉。
上位,赫连远则眉心一拧,沉声说道:“端顺公主,身份尊贵,若是来吴,自然要入朕的后宫!”
周扬笑着,点了点头后,面色忽然一肃,道:“端顺公主在新越深受吾主和摄政王宠爱,身份自是尊贵无比,若是与吴皇联姻,必不能屈居人下。本来吴皇元后薨逝,倒也没什么不妥,不过老臣听闻,在元后薨逝之后,吴皇似是早已有了新后的人选!”
“周太傅所言不错!”
周扬话音刚落,陈太傅便连忙接了话,十分恭敬的朝着上位的赫连远拱了拱手:“吾皇已然下旨,等元后丧满,便立伶贵妃为后!”
“原来如此!”
周扬颔首,一副恍然模样的再次朝着赫连远恭身:“如此,便请吴皇为端顺公主,另寻联姻人选,老臣听闻,贵国安王殿下,似是才休了正妻,如此……”
闻言,萧敬面色微变!
萧怜儿乃是她的私生女,自从赫连堂禅位之后,一直吵着嚷着要和离,闹腾了这么久,到底让赫连堂给休了。
如今,既是赫连远不能给端顺公主后位,赫连堂却是可以给正妻之位的!
但是……皇上怎么可能让安王搭上新越这条线?
“安王不合适!”
正在萧敬腹诽之时,赫连远悠悠开口,“端顺公主身份尊贵,既是到吴国联姻,自然要入主朕的后宫……”
“皇上!”
不等赫连远把话说完,陈太傅头一个不干了。
然,他才刚刚开口,喊了一声皇上,便见赫连远的视线,如刀子一般向他扫来:“端顺公主,代表新越,太傅难道想要端顺公主,做安王的王妃吗?”
“……”
陈太傅心下一冷,紧咬着牙,满心满眼都是不甘,却在赫连远冰冷的目光下,最终低下了头。
如此,赫连远下令,与新越端顺公主联姻,作为补偿,伶贵妃陈莺,升皇贵妃位,另行嘉赏!
不久,赫连远命人安排好周太傅要下榻的行馆,也不管陈太傅脸色如何,直接宣布退朝!
回到承乾宫后许久,他的心绪,却仍旧无法平静下来。
他手里始终握着那副画像,将画像打开,看着那画像上熟悉的美丽容颜,缓缓在桌案前坐下。
可,他才刚刚坐下,却再次复又站起。
这才,他没有再坐,而是不停的来回踱步,以此周而复始。
跟在他身边的一文见他一副心事重重,坐立不安的样子,不禁眉头微皱。
赫连远不知在殿内来回走了多少遍,蓦地回眸,看向一文,终是轻声问道:“周太傅可说了,打算何时启程返回新越?”
一文恭身回道:“三日之后!”
“三日之后?!”
赫连远眉梢轻轻一抬,双眸之间闪过一丝精光:“你此刻立即与新越宫中的暗线传讯,命他将端顺公主的一切情况,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朕调查清楚!”
闻言,一文面色微怔!
方才,他只以为,赫连远的心绪改变,完全是因与新越联姻之后,新越的威胁便可忽略不计。
但此刻,他才搞清楚一些状况。
原来,他的情绪暴动,并非因国事,而是缘起端顺公主!
“愣着做什么?你先看看这个!”
赫连远见一文怔在原地,半晌儿不语,唇角轻轻一勾,将手里的画像递了过去。
“呃……”
一文回过神来,接过画像,又狐疑的忘了赫连远一眼,他这才将画像打开……
“这,这怎么可能?”片刻之后,一文满目震惊之色,重新抬起头来望向赫连远:“皇上觉得,这端顺公主,有可能是皇后娘娘?”
此刻,他总算明白,赫连远的异常源自于何了。
是啊!
在这世间,能有什么事情,可以让赫连远如此刻这般失态?!
只怕唯有,有关皇后的事情了。
可,皇后已然薨逝数月。
便是皇上从来都不信,可那尸体摆在那里啊!
此刻,画像的人,也许又如如嫔亦或洪欣婉一般,只是与她长相相似而已!
只是,这,未免太巧合了些。
“嗯!”
赫连远深吸口气,轻勾薄唇,点了点头:“是不是,朕上暂时不敢肯定,但若是见了,朕定能将她认出。”
只要端顺公主真的是他的乐儿,他定可以一眼便认出。
这份自信,他还有的。
一定可以!
“可是……”
一文察言观色的望着赫连远,小心翼翼的说道:“皇上可曾想过,若这端顺公主便是皇后娘娘,那早前焚烧的那具焦尸又该是谁?若她是皇后娘娘,她又是如何离开吴国皇宫,而又出现在新越,成为他们的公主的呢?”
面对一文的一连数问,赫连远面色微窘。
乍见端顺公主的画像,一向沉稳的他,只顾着激动了,一文的这些问题,他一个都不曾想过。
“正因为有如此多疑问,所以……”
心思转了许久,他悠悠一叹,语气低沉的对一文说道:“朕才命你给暗线传讯,让他调查端顺公主的情况啊!”
“臣这就去传讯!”
一文听了赫连远的话,心下释然,轻点了点头,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
不等一文抬步,赫连远再次对他言道:“传讯之后,你且先去看周太傅,以体微之心,先行问过端顺公主的情况!”他想着,等飞鸽传书,总不及周太傅那里的消息来的快些。
“喏!”
一文再次恭身,衔命而去。
看着一文离去,赫连远的心下,暗暗吁了口气。眼下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画里的人,到底是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如若,端顺公主真的是他的乐儿,那么他心中想到的第一个可能,便是此事该与无澜有关!
无澜……
想到子真先生前往新越后传回的消息和无澜的反应。
赫连远的唇角,不禁冷冷一扬!
当初,无澜既是以那般言语,想要消除他的疑心。
此刻,新越又为何会送她来与他和亲呢?
想来,该是她放不下他跟孩子吧……
此时,赫连远的心中,心下思虑重重,尚有诸多疑问。
但,计较这些之前,他首先要做的,便是先确定新越的端顺公主,到底是谁!!!
想到当初那具焦尸,他微眯了凤眸,轻语低喃:“若她是我的乐儿,你又是谁?!”
***
在依着赫连远的吩咐,飞鸽传书于新越的暗线之后,一文时刻不敢耽误,直接便去了周太傅下榻的行馆。
一文离去之后,赫连远即便稳坐御书房,却仍旧无心国事。
午膳时分,一文回返。
而此刻,因听闻大吴要和新越联姻,新越端顺公主将会入主后宫一事,陈莺已然来到承乾宫,正红着眼眶,泪眼盈盈的陪着赫连远用膳。
见陈莺挺着七个多月的大肚子坐在赫连远身边,一文垂眸上前,在膳桌前站定,一文十分恭谨的恭着身子,而后分别对两人行礼道:“臣参见皇上……参见贵妃……皇贵妃娘娘!”
膳桌上,赫连远面色冷凝,一直在默默用膳。
陈莺则因为一文那句皇贵妃,而脸色煞白,带着鼻音的轻声问着一文:“自打方才本宫到了,便不曾见过你,你不在皇上身边伺候着,到哪里去了?”
一文抬眸,睨了眼赫连远,见他始终低头不语,轻声回道:“回皇贵妃的话,臣方才去了行馆。”
此时,赫连远既然不曾出声,便表明,他此行,没有必要对陈莺有所隐瞒!
“哦?!”
陈莺黛眉微蹙,看着一文,等着他的解释。
抬头看了陈莺一眼,见她秋眸依依,一文轻笑着低了头解释道:“自朗月总管告老之后,这宫里一直没个正经的总管,臣跟在皇上身边这个几个月,便暂代了朗月总管的职责,对各位主子的衣食起居,都要一一过问,如今既是我大吴与新越联姻一事已成定局,臣提前问及端顺公主的一些情况,也好有所安排!”
“嗯!”
陈莺听了一文的解释,苦笑着点了点头,对一文的举动,十分首肯:“你这样做,倒是十分体贴的,做的很好。”
一文应道:“这些,都是臣该做的。”
陈莺微微颔首,想要露出招牌式的温柔浅笑,却多少有些牵强。
毕竟,在此之前,赫连远已然下了旨,只等明年她就要是吴国的皇后了,而她也一直在等着做皇后的,因为那样的话,不只是陈家,连她肚子里的孩子,身份都会有所不同。可是现如今……那快要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皇后跟皇贵妃,一个是妻一个是妾,那可是有天壤之别的。
这样的变故,换做是谁,一时间也难以接受!
“莺儿!”
赫连远到底放下了手里的玉箸,在唤着陈莺时,俊脸上虽脸色冷凝,双眸之中,却透着明暗不定的火焰。
见陈莺抬眸,迎向自己的视线,他轻叹出声:“如今,正是我大吴生死存亡之际,与新越联姻,实乃权宜之计,这端顺公主,于吴国而言,意味着和平与生存。”
在他的心里。
云紫璃难产之时,他不在她的身边,没有保护好她,一直都是一个疙瘩,且这个疙瘩一直不曾解开。
他在想着,若端顺公主,真的是云紫璃。
那么,等到她回来。
无论是谁,都不能再伤她分毫!
赫连远话里的意思,陈莺只理解为他要她顾全大局,将宫中妃嫔,全都约束好些,尽量让端顺公主在吴国过的适应一些……
想到她现在还可以约束妃嫔,但是端顺公主来了之后,她便要交出掌控六宫之权,她的面色微变了变,轻轻颔首:“皇上的意思,臣妾明白,若端顺公主来到吴国,便是吴国的皇后,宫中妃嫔自然会对她格外敬重。”
赫连远轻点了点头,不曾再有言语,他再次低头,取了玉箸,继续用膳。
见状,陈莺静静的凝睇他一眼,而后在心中苦涩暗叹一声,这才缓缓起身,轻轻又有些无奈的扶着肚子说道:“臣妾身子沉,这便回宫了!”
闻声,赫连远看了她一眼,神情淡漠的微微颔首。
“恭送皇贵妃娘娘!”
一文对陈莺低了低头恭送。
陈莺点了点头,由贴身侍女搀着,转身离开花厅。在她转身之际,有泪水自眼角滑落,一眼望去,自是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然,赫连远却始终无动于衷。
陈莺离开后,赫连远貌似随意的问着一文:“朕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妥了么?”
“喏!”
一文垂首应声,回道:“信,奴才已然发出,至于周太傅那边,奴才也去过了。”
赫连远不曾太抬头,轻问:“可问出什么了?”
一文轻轻地摇了摇头:“周太傅为人谦和恭谨,言辞之中,可谓滴水不漏,奴才并未问出什么有意义的答案!”
闻言,赫连远握着玉箸的手微顿。
静窒片刻,他眼睫轻颤了颤,再次垂眸,继续用着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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