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她安静的侧脸,突然脱口而出:“春……日……”
她手里的扇子“啪”地掉在地上。
我也吓了一跳,不是被扇子,而是被我自己。我按耐着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控着自己的舌头,“春……日,春日……”
这次好多了,我对自己的发音相当满意。
“大小姐!”春日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接着她有点细长的眼睛里溢出了泪水。她用手捂住嘴,泣不成声。
我没有料到我会说话这件事让她如此激动,心里的突然某处突然涌起一股暖流。我伸出手去,抓住她的衣袖,说:“春日,不哭。”
秋子和凉子此时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个说:“春日大人,真是可喜可贺!大小姐说话了!”另一个说:“春日大人,此事重大,是否立刻向家主通报?”
很快,也就是第二天早上,源家上至家主下至仆役,无人不谈论大小姐一岁能言的奇闻,无人不对此事的因由抱有十二分的好奇。整个事件发展到□是我被侍女“装饰”一新,带到源家的“大殿”接受众人的围观。在我看来为这点小事兴师动众实在很滑稽,但显然在场的除我之外的所有人的表情都很严肃,让我有此事其实命攸关的错觉。
我抬头打量着这间“大殿”。这地方名副其实,的确很大,装了一百多号人还给人很空旷的感觉;称之为“殿”可能是因为它大得已经超出一般人对房屋的认识了吧。说起来,内庭也好大殿也罢,这里的人似乎对“大”有一种很深的执念,难道房子越大地位就越高?那么四大贵族的屋子该有多大,会不会像是睡在旷野里……
正当我神游太虚的时候,听到春日说:“大小姐,这位是家主大人,也就是您的父亲大人。”
我朝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大殿内一个比较暗的角落里悬挂着一副竹帘,帘后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竹帘的两侧各跪着一个面无表情地侍从,好像官衙大门口的一对石狮子,传达着“非诚勿扰”的危险气息。
似乎察觉到我的注视,帘子后的人影坐直了身子,向我的方向微微转了转头。
我犹豫了一下,又抬头看春日。
她用最快的速度消化了我眼神的含义,鼓励我:“没错,那就是您的父亲大人啊。大小姐,快叫‘父亲大人’啊。”
看着帘子上抽象的人影,我觉得脑门上砸下数条黑线——别家的小孩认父母是看脸,源家的孩子认爹是看影,这难度是否太大了?莫非,我这便宜老爹偏爱“垂帘听政”的感觉?深闺少妇也就罢了,难道就没有人觉得一个大老爷们躲在帘子后面很不正常吗?
“大小姐?”春日再次催促我,“快叫‘父亲大人’啊。”
我为啥要叫一个初次见面,不,连面都没见过的人父亲啊?
我的沉默让场面变得出奇的安静,空气因为人们眼可见的紧张情绪而凝滞了。有那么一瞬间,我恶意地设想:如果我坚持不开口,接下来这场闹剧会如何收场呢?不过,虽然不太情愿,但在这么多家臣面前我当然不会让一直照顾我的春日为难——不要以为我没看到坐在长老团最前排的那个老头子扫向春日的凌厉视线。于是我转了转身子,面对帘后的人影,找到大概是眼睛的部位,声音响亮、口齿清楚地叫了一声——
“父亲大人。”
说出来之后,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也许是因为日语并不是我的母语的关系?
大殿中人立刻皆大欢喜,有几人甚至喜极而泣。春日明显松了口气,露出欣慰的表情。那位父亲大人的表情我无从想象,但是很快就有侍女拿来了因“家主大人非常高兴”而赐下的赏赐。我瞥了一眼,有华丽的布料和琳琅的首饰,看来源家的家主真的不差钱。
接下来是互动环节,众家臣分成几批依次向家主大人和我表示衷心的祝贺和由衷的喜悦,其场面让我想起日月神教、法*功等一干邪教的仪式。但这时候的我还没学会走路,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春日怀里接受一批又一批家臣的神摧残。
“大小姐一岁能言确实少见,臣认为非天资聪颖不能形容,这实在是我源家之幸。”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臣含泪进言,“家主大人,臣认为应该早日为大小姐举行祈福的仪式,以保佑大小姐健康成长。”
“臣附议。”这次说话的老头脑袋上寸草不生,“大小姐是源家嫡系唯一的继承人,早日举行仪式可以使源家上下人心安定。臣想,如果先主母大人在世的话,也一定很高兴能看到这一天……”
之后家臣们讨论了什么我不得而知,因为我已经很不客气地躺在春日的怀里睡着了。这件事的后续影响是继体弱多病之后,源家大小姐早慧的传闻又在贵族圈中传播开来。
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场“闹剧”的背后含义。
直到若干年后,当我以源家少主的身份接触家族事务的时候才发现,这场闹剧真正的主角并不是我,而是长老团和源家家主。
了解这些之后,我更是觉得当时两眼一闭倒头就睡的选择是多么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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