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被陷于危险。除此之外,我别无希望。”
天黑得很早。鹅毛大雪又从葡萄红色的天空飘落下来。广场上人来人往,四周点起了很多灯火,一直汇集到圣灵教堂明亮如白昼的门前。弥撒已经开始了,歌队的合唱像流水一样从敞开的大门里倾泻出来。莱涅裹紧了外袍,艰难地活动着冻僵的手指,一直在不安地在涌动的人潮里寻找着。离约定时间过了很久,亚瑟还没有出现。他以前从没有失约过,这让莱涅更加焦急。他感到心脏的跳动变得凝重而滞缓。他终于意识到再这样等下去,迟早会冻僵,要么就会发疯。他必须离开这里了。
突然他在人群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艾萨克·鲍岑裹着严严实实的外套从眼前闪过。他记得汉德尔的确这么说过——“可是鲍岑和施林夫前往城区的时候,明明说是去找他。”一瞬间他有些愕然,但当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反射性地跟在鲍岑的后面,向远离大教堂的方向走了。他的步伐急促而匆忙,不时打量着两边跟身后。莱涅小心地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确保他不会跟丢,也不会被发现。为什么这样他却难以解释。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雪花使他眼花缭乱,好几次差点迷失了方向。他们已经来到了城区的边缘,景色完全不一样了,那些密密匝匝矗立在街道两侧的砖石房子消失了,在几座稀疏而庞大的农舍木屋间,已经看不到行人的踪影。
“你来得不凑巧。里面的气氛不太友好。”施林夫站在昏暗的甬道里,瞥了鲍岑一眼,“嗨,把门关好,你让风灌进来了。”
“出了什么事?”鲍岑拍打着身上的雪,顺手掩上门,“意见不一致?”
“有人想立即就动手。他认为还不是时候。”
“……只要我们首先开始,不仅海德堡,全普法尔茨都会有人支援我们,你还在犹豫什么,法维拉!”年轻人提高音量质问道,但是他的听众却一个接一个皱起了眉头。或许在这间秘密的谷仓里,他的嗓音大得不合时宜;但很明显,他们并不认同发言者,而是以一种紧张的神色,望着坐在他对面的人。亚瑟·卡尔洛夫。但是并非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名字。在这个房子里,在这群人中间,他们把他称作法维拉。
阿尔伯特·汉莱因暗暗叹息着,他明白那些最不信任的眼神来自于法维拉带来的学生们。他对那些接受正统神学训练的人从没有好感,因此始终不理解法维拉乐于与他们为伍的动机。是的,那些未经真正困苦,只有莽撞的热情和单纯的头脑的人,的确最容易为振聋发聩的声音所着迷,但他们所能提供且有益的付出又有多少呢?
“你误会了,阿尔伯特。”法维拉交握着双手,烛光摇曳不定,在他脸部画上更深的阴影,“我并不是犹豫,而是很确定,这行不通。”他终于开口,沉着,带着自然的权威感。
阿尔伯特咬紧嘴唇:“我不明白……”他环视众人,聪明地换了个方式,用稍为缓和的语气继续说,“是因为你的人还不够吗?但是我完全可以肯定地说,你撒的种子够多了,现在收获是最及时的;以你的身份,再在那种地方呆下去,不断增加的只会是危险。”
“我并不担心你说的那些,阿尔伯特。”法维拉轻微地摇头,表示理解他的担忧,“我来解释这是为什么。不久前我见到了舒陶芬伯爵。他的手下遍布海德堡。在我来的那一天,他就逮捕了与我同行的那些胡斯信徒。我不认为这是偶然。他知道我们。而我们还不清楚他知道多少。”他特别加重了结尾的语气。
片刻的沉默,随即是嘤嘤嗡嗡的议论。“你会把主动权送给对方。”阿尔伯特盯着他,“这不像你。不像跟我一起行遍德意志的法维拉。”
“我永远是我。”法维拉立刻回答,毫不犹豫地迎接他的目光,“只是海德堡非常特殊。领主和教会都是一样强大而无情,互相倾轧,但无疑会联合起来对付我们。他们甚至有权直接向美因茨大主教提出申请。”
相当一部分人的脸色苍白起来。“那我们……”有人小心翼翼地说,“那我们还要等多久?”
阿尔伯特向法维拉递了个眼色。后者未动声色,但是很清楚他的意思。他们需要承诺。于是他用他那种天生演说家的嗓音向他们宣布,不仅要使他们相信,也必须迫使他自己坚信:“要不了多久——会比你们想象得还早。要相信我们自己,因为圣经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义人会承受地土。那一天,德意志的土地上将没有皇帝,没有教士。只有神的子民。”
他就如同往柴堆里投入了一根火柴,点燃了相信他的人的激情。假如这扇门里面是一团火,那么门外便是冷冷的冰雪。莱涅躲在黑暗的甬道里,感觉寒彻身心。那些人里面有许多完全陌生的面孔,但那些无比熟悉的脸更令他触目惊心。那些经常聚集在亚瑟身边的学生——全部都在。甚至还有更多他从没注意过的。他看着他们望着亚瑟,露出前所未有的、燃烧着热切希望的面容,仿佛巨大的机器在绞扭他的心脏,把他撕裂成碎块。而最锋利的刀刃,就是亚瑟本身。
这是一个严寒得可怕的冬日夜晚。积雪盖满了土地,仿佛要把一切掩埋似的。夜深时分,亚瑟回来的时候,大门早已经锁上了。他撇撇嘴,把碍事的长外套系在腰间,熟练干脆地翻过外墙,四周围很安静,他借着雪地映出的光在院里穿行,小心翼翼地避开巡夜的人。
他推开寝室的门,得意地庆幸没有被任何人察觉。但是他立刻发现自己错了。虽然屋子里没有点灯,但是星光从外面照进来,清晰地勾勒出坐在窗边的人的侧面。
“你终于回来了?”莱涅盯着他,低沉地开口。
亚瑟有些愕然地看着莱涅点起蜡烛,现在他能看清他的脸了,那仍是一张平和的面容。“你一直在等我吗?”
“对。”他举着烛台,拉进了他们的距离,就这么盯着他的眼睛,声音突然变得冷冰冰的,“今天晚上很冷。”
亚瑟没有答话,他知道莱涅此刻的不同寻常。烛光在颤,事实上是他紧握烛台的手在颤抖。在寒冷的空气和战栗的火光里,他的脸颊冻得通红,眼睛微微潮湿,仿佛拼命地压制某种喷薄欲发的情感。
“怎么了?”他问道,向莱涅的脸颊伸出手去,手腕却被他一把抓住,攥得紧紧的。亚瑟愣住了,不是因为他的力度,而是他的坚决前所未见。他紧盯着自己,眼神里有种冰冷的愤怒和狂热,但绝不是疯狂。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猝不及防地从手心传到全身,是他在用蜡烛的火焰烧他的手。冷汗从他的额头流下来,他忍耐着,拼命地忍耐着,强迫自己看着莱涅的脸。但是本能是无法这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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