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跟堵墙似的站在那儿,几乎塞满了门框。“开会,非让穿。妈的你以为我爱穿啊?”又喊:“干巴!干巴!”
“干巴”是黑子对靳准的爱称,极言其瘦的意思。
黑子完全有资格这么叫,他属于生长激素分泌过量型,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大上一圈,靳准一米八的身高,往他跟前一站,还显得娇小玲珑的。我常说他“身高一百九、体重一百九、腰围一百九,完全是个立方体”。其实我有点夸张,黑子没那么胖,他是壮,壮,跟座铁塔似的,演钟馗都不用化妆。
他这形象本身就挺震撼了,再加上一套警服,简直就是活瘟神。
我从没见过他穿警服的样子,现在乍一见,饶是我跟他这么熟,还是有点肝颤。
他进了屋,咣唧坐沙发上了,我那可怜的沙发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我一个箭步蹿过去拽他,“起来起来!说多少回了都!去,坐椅子去!”
他不情不愿地转移到餐桌边,拉开椅子坐下,说:“看你那抠样儿,坏了我赔你!”
看见靳准步履蹒跚地从厕所出来,他又冲上去热情地拍了他一下,“哎呀干巴,一年没见又瘦了啊!”
靳准让他的巨灵掌拍得一趔趄,呲牙咧嘴的。我一下跳起来,“你轻点!病着呢。”
“这咋整的跟纸糊的似的?”黑子收回手说,“看给你心疼的,我还能把他拍死?”
靳准撑着后腰一步一步蹭回沙发边,指挥我给黑子倒茶,又问他:“你不上班?就这么为人民服务啊?”
“这话说的可真有良心,不是急着来让你接见嘛。昨儿你给我打电话那时候我正接待北京下来的领导呢,走不开。”黑子解释。
大概是看见了靳准脖子上的创可贴,又问:“怎么还负伤了?你们俩昨儿晚上是不是太火爆了?”说完哈哈哈地笑了好几声。
“少放屁!”我骂。接着给他叙述了一遍我勇斗歹徒的故事,结尾还夸了我自己一句:“你说群众要都像我这么机智勇敢,对你们得是多大的帮助啊。”
黑子乐得前仰后合,说敢情你们还在家上演武侠大片了,没观众可真可惜。
靳准抱怨:“你兄弟我都遭受家庭暴力了,还不赶紧把她抓起来?”
“这事不归我们管,”黑子乐呵呵地,“你得找妇联。”
“你就向着她吧!”靳准瞪了我一眼,咬牙切齿地说。
“废话!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不向着她向着谁啊?”
黑子说得那么自然,就好像他真是我一同胞的亲哥哥似的。
其实论起来他跟靳准的关系比跟我近,高中时他们同在校足球队,黑子是守门员。靳准一个大脚令我破相那天,黑子因为跟人打架被他爹关禁闭所以不在场上,后来他陪着靳准一起去给我赔不是,我感觉靳准带他来完全是为了恐吓我,以达到躲避赔偿的目的。
我没见过活的黑社会,黑子基本满足了我对于黑社会的华丽想象。
当然,他不是黑社会,他是人民公安。他刚混进这支队伍时,我着实钻过一阵牛角尖,在我眼里黑子是个半匪类,我想不通他怎么突然间就漂白了。后来李斯开导我说:“公检法、国地税、人民教师黑社会。明白不?都是一样一样一样地。”
我想,黑子是摊上了好出身,如果他爹不在司法局、他大爷不在公安厅,他也许就会堕落成社会败类。而如今他是公安局的一名科级干部,不折不扣的社会中坚。
看来社会败类和社会中坚并非天差地远,有时他们很近,也许就是一线之隔。
黑子原本瞧不上我,我跟靳准刚明确关系那会儿他没少说我的坏话。我知道我不符合他的审美观。黑子衡量女的标准很简单:优容、大。当然,我跟这四个字完全不贴边。
及至进了大学,靳准委托他照顾——说白了就是监视——同校的我,中途发生了一桩变故,他才对我彻底改观。
那一回也是因为打架,起因是一场球赛,对方球员在场上故意铲人,把黑子他们的人撂倒了两个,比赛结束后群情激愤,当场火拼,铲人的被揍得不轻,黑子的胳膊也光荣骨折了。出于对伤残人士的同情,我洗衣打饭,照顾了他一个多月。从那以后黑子就成了我的忠实拥趸,而且未经我同意擅自认亲,对外声称我是他妹妹,还对我实施严密监控,禁止一切模样周正的男青年出现在我方圆百米以内,跟条贞带似的绑了我整个四年。我一抗议,他就摇头说你不懂,男的就没一个好东西,我兄弟离得那么远,我得替他守好门哪!
黑子坐了一会就走了,他忙。临走时交给我一句话:“安文,以后要真遇上歹徒,别充傻大胆,赶紧打110。要警察干什么用?不就是保护你们的生命财产安全嘛!”
我有点感动。
我想,他对我的关怀是发自内心的。
社会败类和社会中坚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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