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枚罪恶地射向母亲子宫的精子,因为一场丑恶的强制性爱而诞生。我自私地丑陋地吸干了我那孤单母亲体内全部的营养,厚颜无耻,浑然不觉自己的存在便是最大的罪孽。到最後我孤单单从娘亲血淋淋的肚子里爬出来,以命换命的出生多值得诅咒,活该我连一个属於自己的名字也没有。
我在哭,或者在笑。或者我自己也分不清哭还是笑,疯狂大概是基因遗传在家族的血脉里。一想到这血脉是继承身边这茫然又震惊的男人而来,老子就觉得全身都爬满了脏兮兮的病毒。为什麽那麽肮脏啊,为什麽要出生,为什麽要死去,这世上最纯洁无辜的是个女人,可是她在十五年前就被我毫不留情地害死了……我是魔鬼送来的孩子。
雷雨浇下来,迅猛地、剧烈地,撼动著这座城堡的孤独。情感的流在房间里,汹涌地滚动著,地面上升起无边的洪水,一瞬间将天花板都淹没。这华丽的宅子是间小小的索多玛城,盛满了世间全部的疯狂与罪恶。子弑父,夫杀妻,兄弟乱伦,兄妹相恋,人间的伦理容得下这样的颠覆麽?还是说在索多玛城之外没有别的世界,只有无穷尽的丑恶,从上古那复仇的王子伊始,千百年来人事悲剧莫过於此,於是只好反复地重叠,变异,相加,复制。
我放肆地大笑著,大笑著挑断李越江最後一根理智的神经:“你以为慕永河为什麽要告诉你,我是他背叛你弄出的孩子?因为你强`暴的那个女人,是慕永河的姐姐,他的姐姐……”
终究能得真爱完满的只会是个早已死去的人。而苟延残喘活下来的,除了两手空空、一身罪孽,什麽都不是,什麽都没有。
李越江的西装在他一通乱摔乱砸之後皱成扭曲的一团,这男人终於失去了平日那崩得笔挺的虚伪风度,所谓最高贵的人,失意落魄起来,也和街头的乞丐没什麽两样。他铁青著脸色,血红的双眼怒瞪著我,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回头去寻他的阿河,求他共枕多年的情人给一个真相。他卡著慕永河的脖子,丧失神智的癫狂摇动连我都看不下去。老子闭上眼,还是无法对慕永河狠下心,无法做到视而不见。坐起身来冲他大叫一声,“你他妈别摇了!”
他停手,几乎是有些怔愣地望我。而这时候他怀里的病人已经重新开始吐血了。我扑过去,把他推开,搂好慕永河到自己怀里来,“爸爸,你还好吗,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自己都觉得自己贱得不像话。
可是我爱他。哪怕这世上其实没有一个人爱我,我也照样能从虚空中攒出一份爱情,从我负罪的灵魂和血液里整个地掏出来,全心全意地给他。我已经弄丢了李重晔,无法承受再失去他了。
焦急、悔恨、悲伤、恐惧、等待。李越江痴呆著在一旁瞧了多久,我就向上天绝望地请求了多久。终於有神佛听到我的召唤,叫慕永河从深度昏迷里醒来,但是刚才那一阵回光返照已经过去,他再也留不出力气同我说更多的话。
他望著我,眼皮跳了两跳,没睁开,只好伸手轻轻地碰我的衣角:“阿锦,你怎麽又哭了……”
“小时候家里没有饭吃,你宁肯出去让坏男人碰,也从不在我面前皱眉,怎麽现在这麽爱哭……”
我跪在他身旁,无助地企图唤醒他,“爸爸,是我。”忽地被李越江撞开,他跨过我,直接抱起慕永河,“别闭眼,起来,给我说话,当年的事,你为什麽不向我解释清楚。我错待你这麽多年……”
慕永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有气无力,“难道现在,就对了麽。你别这样难过,让我好为难……”他接著又说了什麽,然而我已经听不见了。窗外暴雨太重。李重晔脸颊贴在他唇边,慕永河说话的时候一张一合,便像是在亲吻。只见李越江脸上的悲戚越来越重,到最後居然叫我第一次从这男人仿佛永远不屈服的脸上,看见了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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