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渐远的背影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渺小,直至灰鼠的眼前变成一大片铺天盖地的苍白,白得叫人心底一阵哀凉。
醒来时,窗外已有些微光亮。鼠是天生的劳碌命,东奔西跑从没有停下的时刻,每天总在这个时候醒来,即便夜间再累,也睡不了半刻懒觉。典漆觉得脸上有些冰,抬手一摸,居然摸出一手的泪,自己都被自己吓到。真是……多大了,还能被个梦吓哭。
秋风起,黄叶落,晨起一阵连夜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稀稀落落的,绵绵不停,似乎无休无止。
典漆打着油纸伞慢慢悠悠地从青石小巷里走出来,路人一脚踩进积水塘里,飞溅的水花打湿了灰鼠灰扑扑的衣摆。伸出手来接那自天而落的雨水,冰凉的雨滴落到指尖上,渗进骨子里的冰凉,不由得又想起醒来时那一脸莫名的泪。
一场秋雨一场凉,再过几天,或许就要下雪了,心下顿生几分萧索。典漆原先并不在意节气,春夏秋冬,四时节令必有其用意,小小的妖精鬼怪猜不透却始终满怀敬畏,哪怕被大夏天的日头晒得快化了也只敢在心里悄悄念叨一句,来阵风吧,一点点就好。
如今的典漆却讨厌冬天,太冷,太寒,太肃杀……能言巧辩的鼠类有满满一肚子抱怨可以慢慢说上三天三夜。可是仔细计较起来,开始讨厌冬天,大概也就是从最近三四年的事吧。再想想,收留下那个混账神君的时候,也是个冬天。冬天果然不是什么好日子。
许是雨天的缘由,街上的行人少了大半,甚至连那位寻人不倦的小道长也不见踪影,倒是肥嘟嘟的小捕快还勤勤恳恳地挎着他的长刀在城中四处溜达。一见着典漆,他赶忙奔过来,收了自己的伞,一低头,一弯腰,大大咧咧地就把典漆挤到了油纸伞的另一边:「阿漆,下雨天你还出门?」肉鼓鼓的脸被伞面晕上几分昏黄。
典漆跟着他一起咧开嘴角:「是啊,出来走走。」
立志办大案的小捕快看不出他笑容的虚弱,一心一意地拽着他的胳膊一路往前一路滔滔不绝地讲:「你说怪不怪?都过了一个月呢,城里居然没出凶案,先前明明是一月一次啊。」
典漆心不在焉地说:「一定是听见你武捕快的威名,望风而逃了。」
小捕快笑得眼睛瞇成一条缝:「呵呵,哪儿论得上我?要说也是总捕头大人。」
他说:「总捕头大人说,或许凶嫌只是隐匿一阵,城中的戒备依旧不能放松。」
他说:「总捕头大人又说,有凶案就必有凶嫌,自来没有无头谜案,只有无能的捕头。」
他说:「总捕头大人还说了……」
典漆忍不住翻白眼,拿手指头戳着小捕快的眉心谆谆教导:「总捕头、总捕头、总捕头,别整天一口一个总捕头。傻小子,爹妈给你一双眼是让你看人用的,那个长着一张死人脸的总捕头有什么好?兴冲冲跟在他屁股后头一整天,他连正眼都没瞧过你。死人炸了尸都还能咧嘴笑一笑呢。」
好脾气的小捕头无辜地眨眨眼:「可是……可是我觉得,总捕头挺好的……跟阿漆家的公子一样。」
灰鼠的白眼差点翻不回来,一个毛栗重重敲上小捕快的头,举着伞转身大步往前走:「胡说!那个贱人哪里好了?又懒又馋又花心。」
被晾在雨里的小捕快还是那么单纯,摸摸额头,慌慌张张打开自己的伞还不忘冲着典漆大喊:「阿漆,记得早点儿回家。总捕头大人说了,城里最近不太平,老有人走丢。」
笨小武,这话是专程用来提醒你的。人世啊,再纷乱再窘困再无奈,却总有那么一两句话轻而易举地就能暖透被冰封的心田。
走到城郊的栖霞寺时,灰鼠的嘴边还噙着笑。跟上回来时一样,简单得堪称家徒四壁的小庙堂里,和尚正独自一人对着佛像念经,木鱼「笃笃」地响,夹杂着外头簌簌的雨声,有那么一刹那,彷彿这一场雨落进了心底,将所有烦恼忧愁统统洗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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