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黔的心智几乎已完全崩溃,药物的刺激、连日的屈辱、积压的愤懑,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杨少君躺在那里,呼吸浊重,两颊烧得通红,下巴上已生出了青茬,简直狼狈到了极致,他看在眼里,心是麻木的,这人似曾相识,但完全唤不起他心里半点情感。
他双手扼住杨少君的脖子,冰凉的手指被那滚烫的皮肤灼的收了一下,隐约有点刺痛,但很快也就习惯了,复又扼上去,缓缓加力。
杨少君朦胧中觉得肺有点疼,想要呼吸更多新鲜的空气,张开嘴,却感到不畅,闷的厉害,无力反抗,无法清醒。
苏黔的眼神像是一滩死水,看着身下毫无抵抗的人,心中半点波澜也无。
用力,再用力……
可是为什么,手颤抖的那么厉害?是身体出了什么故障,是又冷又饿还是因为太过疲惫,为什么手上一点力道也无?越是用力,就颤抖的越是厉害,却一点劲道都没有落到那人身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杨少君的睫毛越来越快的颤抖着,几次眼皮都堪堪要睁开了,却又无力醒来,被梦魇拖着纠缠。
他的身体已经彻底罢工了,但是异常的,神智却越来越清醒。他想,我大概是要死了。但是心情很平静,其实死亡这件事对于他并不陌生,有很多次他都在鬼门关外徘徊过,他亲眼见证过很多生命在他面前消逝,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亲眼看着自己养的金鱼和兔子死亡,并且亲手处理了他们的尸体;后来,他当兵的时候,他看到有人从高高的脚手架上跳下来,摔的四分五裂,地上的灰泥浆被血浸成了黑色;再后来,他成为刑警,看过不少刑事案件的尸体,甚至曾经亲眼看着队友的生命眼睁睁地在自己面前消失。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对死亡感到麻木了,如今隐约意识到自己要死,竟是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终于,要解脱了吗?
骤然的,两行水珠从苏黔脸颊上滑落,他松开一只手,了下脸,湿湿的。但这只是身体自发做出的行为,跟他麻木的心境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重新掐住杨少君的脖子,手带动小臂甚至胳膊一起抖了起来。杨少君昏迷的时候嘴唇微微嚅动着,发不出声音,但做出唇形却是“苏黔”二字。苏黔默默地看着,因为大脑是混沌的,并没有思考,所以看不懂他究竟在说什么。可是手却默默松开了。
过了一会儿,他捡起地上的棉大衣,把自己盖上,面无表情地缩到角落去了。
丁承峰一身戾气地闯进旧工厂,只见小弟们零零落落的,有的本不在,有的聚在一起打牌,有的索在一旁睡觉,真是闲散的很。有人看到他进来,站起来跟他打招呼,他看也不看那些人一眼,径直往杨少君那边走过去。
他看到苏黔的手被松开了,脖子上多了一链子,眼睛已经睁开了,毫无生气地缩在那里,不禁微微一愣。但他没有多的心思去管,走到趴在地上的杨少君身边,把他扶起来:“喂!你们那些条子到底是怎么搞的!”
他这两天真是窝火的要命,本来昨天晚上是要来看杨少君的,但在半路上发觉自己被一辆黑车跟了,好容易甩掉黑车,又来了辆蓝车,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多疑,但总感觉好像自己已经被警察盯住了,不得已甩掉了尾巴就赶紧躲了一晚上。今天早上联系昨天跟他接过头的几个家伙,居然都联系不上,听不太可靠的消息说,那些人都已经被条子控制了。他今天尝试联系广州那边的总部,居然得知了一个更令他震惊的消息!他现在心乱如麻,已经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了。
杨少君垂着头,本不回应他。
丁承峰看他的样子不太寻常,了下他的额头,不禁为他烫的过分的温度咋舌。
“喂!”他拍了拍杨少君的脸:“你还好吧?”
杨少君滚烫的呼吸喷在他手上,令他瞳孔不由一缩——他心知杨少君看来是不好了。前两天把杨少君送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喂他吃过退烧药,本以为他只是着凉发个烧,不吃药不看医生靠着自己的抵抗力过两天也就好了,一个身体健康的大男人,难道连一个小病都扛不住?可是没想到过了两天再来看,居然已经病成了这样!
他一低头,发现杨少君身上有几个脚印,看脸上也隐隐有些淤青,不由火从心起,转头大吼道:“喂!你们对他干什么了!”
所有人为他的震怒吃了一惊,他站起来,指着软趴趴又倒下去的杨少君怒道:“我不是说了这个人你们不许碰的吗!你们都干什么了!”
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说:“他病的太厉害了,我们就给他吃了点药缓一缓……”
丁承峰微微一愣,旋即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当然知道这些“药”是什么东西,肯定不会是退烧片之类治病的药!
“你们!”他气的捏紧了拳头,上前一步,隐隐是要发怒的样子,却又忍了下来,返身走回杨少君身边,扶起杨少君的身体,看他病得奄奄一息的样子,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他不通药理,又不能带人去看医生,只知道对待发烧的人应该用冰块降温然后让他多喝水头也不回地吼道:“还不给我弄点冰块热水来!”
没人想到丁承峰会那么生气,几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有个机灵的家伙赶紧烧水去了。
丁承峰这时才又注意起一旁的苏黔,发觉他虽然睁开了眼睛,但眼神涣散的厉害,略一思考就知道他肯定也被那些家伙喂药了。但他并不关心苏黔的死活,就只是抱着杨少君滚烫的身体,用自己的凉手给他的额头降温。
突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他不耐烦地腾出一只手看了一眼,脸色霎时大变!
几秒之后,丁承峰放下杨少君很平静地走到另一边,对其他几个人说:“把捆那个条子用的锁链的钥匙给我。”
管钥匙的人愣了一下:“丁哥?”
丁承峰眼神坚定,重复了一遍:“给我。”
他的气势有点迫人,于是那人把身上的钥匙串解下来,找到杨少君身上的递给他:“你要带他去看医生?”
丁承峰也不回答,从桌上又抓了副手铐塞进怀里,走回去利索地解开了捆在杨少君脚上的障碍,扶他起来,把他一只手揽到自己肩上,搂住他的腰往工厂的后门走去。
一个人跟上来:“你真带他去看医生啊丁哥?我帮你?”
丁承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用,这家伙我负责,你们不用管。”
人是丁承峰带来的,也没听说这家伙值多少赎金,现在他又把人带走了,当然也不会有人有异议。看着他把人扛出了工厂,那个小弟耸肩嘁了一声:“怪人。”
丁承峰一出工厂,脚步突然加快,慌里慌张地冲到一辆轿车旁边,简直称得上野蛮地把副驾驶座的车门拉开,把杨少君丢进去,然后风一般冲到另一边跳进去驾驶座,油门猛地一踩,来不及加热的引擎发出难听的声音他也不管,一溜烟把车开了出去!
两三分钟以后,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的黑社会小弟们又聚到一起打起了斗地主。一个,两个,三个……谁也没发现一排黑影接二连三地偷偷溜进了工厂。
“已发现一名人质,七名嫌犯。嫌犯手里没有武器,正在打牌,并未发现我方行动,汇报完毕。”
工厂外的警车里,拿着对讲机的警察皱了下眉:“一名人质?”
“人质是苏黔,暂时安全,没有发现杨队长。汇报完毕。”
坐在后座的戴煜把脑袋凑过来:“没有发现杨少君?整个工厂里都没有?丁承峰在不在?”
那边安静了两三秒钟以后肯定地回答:“丁承峰和杨少君都不在。汇报完毕。”
车上的人面面相觑。
王副队长用了两秒钟的时间犹豫,然后说:“实施二号计划。”
戴煜头疼地坐回椅子上:“难道逃了?”
王副队长切换了一个频道,急切地交代道:“漏网一人,手里有人质,立刻确定他们的位置!”
训练有素的武装警察们只用了两秒钟的时间就从各个潜伏的角落里蹿出来把聚在桌前的所有匪徒包围了,那些人甚至来不及去翻找枪械就已经被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了,一时傻了眼,只能眼睁睁任警察们把自己的手犯扭到身后戴上手铐。甚至再被押解出去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几名警察从犯人身上搜出了钥匙,赶紧把苏黔身上的链子解开了,脱下大衣罩住他,扶起他往外走,安慰道:“我们是警察,不要紧张,你已经获救了。”
苏黔不像他们曾经解救过的人质那样或害怕地抵抗或失控的痛哭,他和那些匪徒们一样,眼神麻木,无法接受眼前的事物,身体僵硬地被他搀扶着往外走,就像一具行尸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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