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格蕾塔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掖了掖围巾,“你多小心。”
“钱还够用吗?”
“嗯,足够了。”格蕾塔抬起头,“不要再寄来了,你留着吧。你一直都把工资全给我,自己可怎么过啊。”
“我有配给票。”祁寒环顾一下四周,压低声音:“不要存太多钱,尽量多换些食物。”帝国马克不会再流通太久了,她和她的家人战后的日子会很艰难。
“我会记住的。”她轻轻叹气,目光投向空中飘零的落叶,瘦弱的手茫然地在脸前挥了挥,像要撵走一只看不见的苍蝇:“我——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妈妈还是那么整天歇斯底里,盼着爸爸再从罗马尼亚来信。每个人都过得乱七八糟。是不是很可笑?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问题,就连战争来了,大家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也还是什么都没改变。”
他聆听着她的诉说,沉默不语。最后他说:“至少你们还在一起。”
“是的。”格蕾塔解颐一笑,“这可能是唯一一件让人感觉安慰的事了。”
他们在车站前停住脚步,等待着下一班电车。格蕾塔轻轻拥抱了他一下:“对不起,汉斯,一直以来这样那样的事,都没有让你去过我家里。就算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那也本应该是你的家才对。”
“没什么的。”
“要是还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请你一定告诉我。”
“嗯……只有一件事。如果再有这个人的消息——”他指了指口袋里那封信,“麻烦你转告我。”
“好的,只要我还能找得到你。”她有点忧伤的目光滑过他的脸,“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吧。你多保重。”
“你也是。”
载着格蕾塔的电车开远,祁寒转身返回营区。
路过一栋建筑物时,透过窗户玻璃,他看见一家人坐在餐桌旁边。扎着围裙的主妇正在从一口热气腾腾的小锅里舀出萝卜汤,倒进简陋但却擦洗得晶亮的白瓷餐盘里。蒸汽在窗户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白雾,让人觉得那屋子里一定很暖和。
那是他所不能体会的幸福。
格蕾塔知道他下周要被调到别处去了,却不知道他是要去西线。
战争快要结束,他和格蕾塔的约定也即将到期。即使是汉诺威那个名义上的家,也就快不再属于他了。
柏林的街头一片萧索。市民对轰炸已习以为常,一张张麻木不仁的脸庞在堆满瓦砾的街道间行色匆匆,城市与人们一样面目模糊。到处都是灰色,就像他小时候眼中的世界。
他生长在柏林东南的克洛伊茨贝格区,移民最多、最不像德国的一个区。柏林之中,德国之外。
而他十岁之前的全部世界,只是他那个小小的房间,一个他几乎从不踏出的地方。书,书,到处都是书,纸质的电子的,中文的德文的,围筑成一个与世隔绝的乌有之乡。后来他在学校里读到英语课文《失物之书》,里面那个房间总让他回忆起他那间摆满书的小屋。
他记得他曾在墙角的那架老旧的钢琴上练习一首巴赫平均律,外祖父在厨房里切卷心菜,刀与案板的奏鸣,和他的琴声形成奇妙的对位。窗棂斑驳,从南边的兰德维尔运河上吹来微凉的风,空气里弥漫着仲春时节甜蜜的芳香。
成年之后,他遗忘了许多往事,唯独这平淡无奇的片断时常清晰地浮现出来,温柔地包裹着他所有的感官。
那是独属于他的柏林童年。他所有关于“家”的记忆。
他的窗户外面有一片草坪,春天一到,就开满不知名的花。外祖父说,它们是粉红色的,连成一大片的样子很美,但他看起来只是一层灰色。
有一次,他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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