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云望了望她。
“你歇一会儿吧。”易非嗓子有些沙哑。
樊云点头。隔了半晌才说,“没事。”
“就是人多。”樊云像抱歉一样轻挑嘴角。
这几天里两个人几乎没有单独相处。互相知道各自的悲伤,也知道两个人的悲伤并不完全相同。遥遥望着,生出一点安慰,又被人潮冲淡。
“听说吴振明趁火打劫?”樊云忽然开口。
易家遭遇变故,吴振明从前与易近山称兄道弟,而今尸骨未寒,他却在这个时候暗中向几户大的买家大量出货。过年以来易非忙于应付父亲病情急转直下引发的种种状况,还没顾上让吴振明提价。吴振明原料尚且没有谈妥,库存急着兜售一空,吃里扒外,从中牟利。
易非面色不善,“挑的好时机。先由他去吧。”
“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你知道他以前是缉毒的。”易非露出轻蔑之色,“做过鬼的,一辈子都是鬼。”
樊云愣了一刻。古人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其实又几人当真可以信过?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说。”樊云掸了掸烟灰,作不经意道。
“嗯?”
“大学第一年,学费要报道当天交,我凑不到。当时说申请了贷款,是骗你的。要开一个证明,爸……他让我没有办成。后来我去找了吴振明。”
樊云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件事,易非有不好的直觉。
“我听说过,爸说五叔给了你六千块。”
从前竟然没有想过,或者是根本回避去想。这一笔钱她到底付出过什么代价?
“他知道?……”樊云吸了一口气。人死如灯灭,樊云已不想在与父亲的情感天平上,再添加什么。
樊云沉默下来。找烟灰缸压熄烟头,不愿意再讲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
樊云看着易非,因父亲逝世而憔悴,眼睛稍显红肿,眼白里尚有血丝。改口道,“逝者为大。”
“你……别急着下定论,爸未必知情。”
樊云沉吟一刻,但只稍稍打开回忆之门,往事历历如昨。刻意简略道,
“我这辈子做过最恶心的事情……我带了一公斤□□。”
樊云目光投向楼旁繁茂的树木。树冠下阳光穿透重重阻碍投射出无数或明或暗的圆形光斑。风一吹,那些光斑齐齐晃动。
易非很明白樊云说的是什么。这么大的量,也不可能是随身行李,她是用自己的身体运送毒品。难以名状的愤怒和无奈卡在胸口。
樊云孝服边沿露出衬衣,在强光反射下一片耀眼的白。易非忽然感到没有勇气去看她。
没有办法再继续追问下去。那些细节。就算她有勇气开口,易非没有勇气去听。那时候,她们还不满十八岁。
樊云也许曾经想要倾诉,但这终于成为她的隐痛,再难启口。
易非不知道她是怎么答应下来。也没有办法想象,那一段时间她们相对着,她知道将要去做的事情,怀揣着恐惧和仇恨,却可以装作没事人一样,还要安慰因为离别而悲伤的她。那是她们最疯狂的一段日子。她们躲在房间里,就在这条走道易非的房间里,像忍着痛哭一样忍着快感的降临,在被子里埋头喘息。
所有绚烂的记忆,都包裹着最沉痛的内里。
记忆中触到柔软的肌肤,不可抑制地抽紧颤栗,但她们所处之地不是温暖安逸的天堂,是遍布荆棘和炽烈岩浆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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