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好的预制板从上面滑了下来,她说,他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灰白色衬衣就被血染成了黑色,光是把沈重的板子挪开,就用了十多分锺。整整十分锺,在每一秒锺都是存亡的关键的时候他们浪费了十分锺,就算伤害不致命,血也足够流光了。送到医院後,医生冷漠地说,不要抱太大希望。
会死的,他真的会死的!……我抓扯著顾鹏飞的衣服完全失控,不管他说什麽,我都跟复读机似的只重复这两句话,最後顾鹏飞按住我的肩膀,扬起手给了我一耳光,我的声音就像关水龙头般嘎然而止,他把我推到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平静地说,如果陈旭阳在这里,他也会这麽做的。他还在里面努力求生,你怎麽能咒他死!
顾鹏飞!我站起来逮著他就骂,完全没了理智,说,你别假惺惺的了!最想他死的是你吧!他死了就好了!你一定这麽想过几千遍了吧!你有什麽资格跟我说这些屁话!我什麽都没有了,没有他,我还活著干什麽!我也……!他一惊,再次把我狠狠地抓进怀里,胸口快要把我捂窒息,说,够了!够了……苏锐……你在说什麽傻话!你现在真的疯了!
我是疯了,我不知道今天早晨那个嬉皮笑脸向我索吻的陈旭阳,或者现在那个躺在里面半死不活的陈旭阳会不会知道,我因为他疯了。
手术六个小时,顾鹏飞抱著我,忍受著我歇斯底里地又抓又咬六个小时。
然後医生出来了,问谁是家属,我摇摇晃晃站起来说,他死了吗?
医生怪异地看著我,估计是在猜测我跟里面的伤员结过什麽梁子,不惜等在外面六个小时一出来就恶毒的咒他死。然後他跟我们说,人救活了,但是头部受伤比较重,是颅内出血,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然後他打量了一下我们,也许估计我们跟他没什麽亲缘,於是也就很坦白地说了句大实话,说,就算能够保住性命,现在伤员是深度昏迷,什麽时候能醒来也是个未知数,你们也要做好他会变成脑死状态的准备,末了他缓和片刻,仿佛惟恐留给我们一丝侥幸,还又一次强调,他算是命硬的,能恢复过来的希望还是有的,但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那一瞬间,我全身痉挛,血液仿佛逆流上来直冲天灵盖,胃里翻江倒海,还没能跑到卫生间里就吐了出来,吐完了就不停地干呕,像是又回到吃不下任何东西的那段时间,身体亢奋而又疲倦至极,顾鹏飞赶上来把我扶到卫生间里,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
脑死,变成植物人,一辈子都不会醒过来了,不会凶我骚扰我,不会对我贼笑,也没有机会再叫我小兔崽子了,今後他的身体会被插满管子,没有尊严也没有灵魂,只有脱离控制的器官还在本能地运作,任人摆布,我体会过这样的感觉,我也相信,陈旭阳若有意识,绝不会选择这样地活著,这是对他的侮辱。
我因为身体不适,也就这麽错过了见他一面的机会,他从手术室被推入了加护病房,那里有医院最好的生命维持装置,公司为他提供了最好的条件,不惜一切代价救活他。
我不吃不睡地守在门口,最後昏昏沈沈中,顾鹏飞自做主张将我背进了一间空著的病房,我安安静静躺在上面,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脑海中一片混沌。
我想起很久之前,小冰曾对我说,我其实是喜欢陈旭阳的,我花了这麽久的时间都不懂得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我突然就明白了,有一种东西已经比喜欢更可怕地进驻了我的心里。
那是习惯,我已经习惯了他的霸道,他的粗暴,习惯了他的纠缠和体贴,习惯了每一个早晨醒来手都被他紧紧握住。放弃爱很难,放弃习惯却更难,他已经不是单纯的情人,是朋友,是兄弟,是父亲,这样的爱从一开始就已经达到了它的终极目的,两个相隔遥远的人朝夕相伴,最後入骨入血,再也不会分离。
在昏暗的病房里,我摸索到顾鹏飞的手,喉咙因为频繁的嘶叫而变的又干又哑,我闭上渐渐湿润的眼睛,轻声地说,喂……顾鹏飞,我爱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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