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宁和魏宓容一进暖阁便被绥敏那张灰败的脸吓了一跳。段宁想道怪不得连皇上都软了态度,魏宓容却有几分惊讶,上一世她何曾病成这样?
惊讶不过一瞬,段宁已领着几个人道了万福:“奴才长春女段宁,奉皇后娘娘命送些东西来探望娘娘,娘娘万福。”
绥敏神不振,勉强扯了笑:“嬷嬷还不扶段宁起来。是奴才身子不顶事,还劳烦主子娘娘百忙之中挂念,真是不知道怎么才好了。”说着便由乌丹扶着,硬是在床上作势磕了头,那身子摇摇欲坠,观之可怜。
段宁连连摆手:“娘娘使不得!主子差奴才来前说,主子知道娘娘夙娴礼教,只还请娘娘一切以身子为重。主子已吩咐下去了,娘娘若是有什么药材不足的,尽数从她份例里拿,要是还有什么主子没想到的,差个人说一声,主子定会安排妥帖。主子还生怕娘娘不肯开口,便叫奴才先带了些上好的药材过来,请娘娘过目。”
几个小太监端了东西上前,打开盒子,都是难得的好东西。绥敏脸色愈加苍白起来:“主子娘娘这样体恤奴才,奴才可真是没脸活了。这次本就是奴才言辞不慎,扰了五阿哥的周岁,又惹得皇上不快……”说着说着,脸上便露出一片绝望来,“奴才惶恐。”
段宁看在眼里,朗声道:“娘娘莫要自伤。主子说了,这是主子安排不周,却让娘娘身体不适,主子心里也十分不安呢。主子还伤心的,说娘娘素来身体康健,如今因她才受了这遭罪,她心里也是伤心,还请娘娘保重身子,不然可是她的罪过。”
虽说皇后平日就待人平和,可姿态放得如此低,绥敏一时讷讷不知说什么好。魏宓容适时上前,将手里的盒子打开,露出那水头十足的碧玉簪来。段宁又道:“主子还说,玉器是最养人的,这簪子是今年年节前缅甸贡上来的,特让奴才送来给娘娘压惊养气。”
绥敏咬着唇哽咽了:“主子娘娘这般恩重,奴才真是一辈子也报还不了了。”
本是处处受气,又病中多思,此时伸出援手可真是事半功倍,何况是一箭三雕呢?魏宓容低垂着眼心内冷笑,看着绥敏感激涕零,又想起死前的绥敏,和她乖戾的眼神。
这人从前,怎么就这么蠢呢?
她隐秘的打量似被绥敏看个正着,视线落到了她的脸上,魏宓容还来不及肃了神色,就听她露出几分疑惑:“咦?这个女……”
段宁正向容嬷嬷细细打听了卢太医的医嘱和要注意的地方,闻声先看一眼魏宓容,没见异处,便笑道:“娘娘可是看着眼生?这是去年才进的宓容,原先倒是在升平署待过一些日子,莫不是有什么地方不恭敬扰了娘娘了?宓容,还不上来给娘娘陪个不是。”
魏宓容不知绥敏何意,正要上前赔罪,却见绥敏摆摆手:“主子娘娘最会调理人,哪会有不规矩的奴才呢。只是看着……却有几分眼熟。你……姓什么?”
内室的氛围变得有些微妙,段宁神色不变地静观,魏宓容却有些皱眉。她自认没什么把柄,可若是富察青和因此怀疑可真是坏了大事。魏宓容镇定了心神,上前福了一福:“奴才姓魏。”说着,在人瞧不见的角度,偷偷抬起了眼。
温和如春的暖阁里,魏宓容倏然起了一身冷汗。
那个靠坐在床上的绥敏犹自气喘微微,斜挑的凤眼凝着水色,眸色沉沉如夜。那神色细巧着有些奇怪,似是因病而显得散漫,却更像幽魂般的空茫和诡谲。
那是——
“魏?怪了,却是像个故人。”绥敏用尽了力,软绵绵地靠下去,视线也挪开去,似是有些惋惜。
魏宓容却没这么轻描淡写,身子微微颤着:“娘娘折煞奴才了,娘娘身份高贵,旧识也必是富贵之人,奴才身份低贱怎敢相提并论呢。”
绥敏像是没了兴趣,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段宁凑上来救场:“娘娘恕罪,这个宓容平日里最是胆小怕事的,没的扰了娘娘的兴致。时候也不早了,奴才们既传完了话,万不敢打扰娘娘休息。奴才们这就回去给主子复命。”
绥敏又肃了神色:“替奴才谢谢主子娘娘。容嬷嬷——”
容嬷嬷早在每人手里放了一个荷包。魏宓容恭恭顺顺接过,再没有回头,跟着段宁一路走了出去。
一出承乾,段宁就笑她:“你方才可是吓着了?也是,这位娘娘可从来都是重规矩的。”
魏宓容还是一脸惊色,沉默地摇摇头。段宁只当她胆子小,便不说什么,快速往长春里走去。
只有魏宓容跟在后头,越走,越冷。
那是乌喇纳喇·绥敏,她,回来了。
魏宓容决不会认错她的眼的,还有她眼里泛着的,冷冷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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