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人岂是金银可买之人?王首领口口声声说看重我等,又何必拿此举羞辱于我?”单廷珪瞟了一眼盘中金银,打断王伦话语,气愤道。
“这些俗物不是给四位将军备下的,乃是给贪图此物之人准备的!”许贯忠这时起身道:“四位遇此大败,回到东京必然要受奸臣攻讦,这些财物,在四位好汉心中不值几许,可是却是奸臣们最爱之物,我梁山泊既然坏了各位前程,这些权当是小小补偿罢!”
单廷珪闻言怔住,愣在当场,却听关胜叫了一声好,道:“多谢王首领好意!”当即接下金银,就要出门,哪知刚走几步,就叫唐斌拦住,只见唐斌二话不说,一脚便踢飞关胜手上托盘,漫天黄金飞舞之下,只见唐斌气得浑身打颤,指着关胜道:
“这些东西,在你眼中屁都不值,你居然接下,生怕王伦哥哥挽留于你,摆明了就是视我和郝思文结义之情不顾!关胜,你说,有甚么比弟兄们聚在一起还要重要?你下山还有地方可去吗!?你但凡跟我说句兄弟义气不及你的前程重要,我唐斌绝不强留于你!”
关胜惨然一笑,并没作声,躬身钻桌,将金锭一枚一枚捡回盘中,众人就这么看他忙活半晌,竟无一人说话,就连宣赞都是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着关胜,整个大厅静得落针可闻。
“我再回朝廷,不过一死,我若留在此间,生不如死!我祖上一世英名,岂能因我一时贪生惜命,而就此毁于一旦!”两行浊泪出现在这硬汉脸颊,只见他朝唐斌深深鞠了一躬,复对郝思文亦是长拜一回,泣泪道:“兄弟,我关胜一生,从不曾负义,但今天却要对不住你二位了!”
谁道男儿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时。唐斌和郝思文此时已是泪流满面,忍不住冲上前来,和关胜抱在一起嚎嚎大哭,关胜把牙一咬,从二人手中挣脱出来,轻轻把托盘放到桌上,朝王伦鞠了一躬,回身便走。此情此景,直叫宣赞和单、魏二将泪流两行,心痛难忍。
“关将军!纵然要走,也不急于这一时,我心中有一惑,还请将军教我!”王伦的声音落到关胜耳中,叫他心头一颤,这位江湖传名的人物,自从自己踏上梁山泊起,一直隐忍不发,此番真要发力了么?
关胜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停住脚步,只是并没回身,保持着面朝厅外,出声道:“不敢,王首领有话,但讲不妨!”
“我闻昔日令祖万不得已之时曾降曹,日后偶得刘玄德之消息,千里走单骑,也要重归麾下,你还记得吗?”王伦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
“王首领意思,是我可以暂投梁山,日后朝廷军马再来,我再反复?”听到千里走单骑之时,关胜心中略略感激,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这般形容自家先人,说来栩栩如生,尽显英雄豪气,可惜对方的论点未免有些滑稽。叫他实难接受。
尽管关胜看不到王伦的动作,但是他还是摇了摇头,道:“人一死,万事皆休。你去东京。蔡京定然饶你不过。就算最好结果。世人都传你为国战死,于事何补?令祖先留下有用之身。才有日后流芳百世的美名,你若就这么死了,倒是没有给关家抹黑,可谁替你关家争誉扬名?”
“我虽郁郁不得志。好歹食禄十数载,难道今日反水,便随你打到东京,拉官家下马,你做皇帝,我是功臣,我就替关家扬名了?”关胜素来见事极明。只是性高寡言,少有表达口才的机会,此时叫王伦拿话逼住,不得不将话说得极白。
忽听王伦一阵大笑。笑得关胜莫名其妙,良久之后,方才停住,只听他道:“男儿立大志,当提三尺剑,开疆万里,为我亿万族人打下一片可以休养生息的沃土!若是只会窝里斗,叫强邻觊觎,坐收渔翁之利,陷黎民百姓于异族铁蹄之下,乃图一己之私的蠢人也!我王伦若要大动干戈,只看海外沃土万里,我且说句不自量力的话,我要打下一片与大宋疆土相当的土地,也只是等闲。你关家世代忠良,为天下百姓敬仰,难不成传到你关胜这里,志气就消亡了,偏要守着昏君奸臣不撒手,宁死也不敢与我携手,为千百万家无恒产,身无分文的百姓豁出这一百几十斤去?千古万世之后,就算你关胜称不上赵家的忠臣,也逃不掉华夏黎民功臣的美名!你说,这算不算替关君候扬名!?”
关胜一时叫王伦的话所震住,脑子里乱麻也似一团,忽见这时唐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大声道:“高丽、大理、西夏、交趾,都是我汉唐故土,赵宋无能,坐视其自立而不举,咱们这批朝廷弃子,就不能复我国威,替百姓们打出一片天地来?”
“你……当真的?”关胜只觉不可思议,这数十年的耳濡目染,他看到的只是一块块土地从这个偌大的国家的肢体上分割出去,就是大宋永远不曾痊愈的伤疤:燕云十六州,在太祖太宗之后,就鲜有人再踏踏实实的做着复土的指望与准备了。
“当真?我们已经开始做了!眼下跟高丽都干了几仗了,迁出去的百姓都小十万人了!就在高丽左近的一座方圆四百里的大岛上,这岛就是原来的耽罗国,几年前被高丽强占了,现如今改叫济州岛,上面有我梁山五千壮士驻守!你来不来?到底是回去做官家的窝囊忠臣,还是跟着我们,一起收复华夏故土,创万世基业!?”唐斌高声道。
其实唐斌嘴上叫得凶,心里却是脆得很,生怕关胜还要执迷不悟,十分紧张的朝他望去。
这时一抹清晨的阳光,透过门窗洒在关胜身上,为他镀上一层神圣的金黄,关胜迎着阳光,闭上双眼,沉浸在这抹晨曦中,仿佛与它融为一体。
不过这番用来劝慰关胜的言语,正主儿还没反应,却叫旁人激动起来,只见单廷珪把桌子一拍,大叫道:“干,要知道有这样的事,还征甚么讨啊,这劳什子团练使不做了,早上梁山泊入伙了!反正如今王教头也在此间,老子懒得回去整天提心吊胆做替罪羊了!”
魏定国和单廷珪人称水火二将,感情不比等闲,闻言惊诧道:“甚么替罪羊?谁拿你做替罪羊?”
单廷珪哼了一声,道:“刘豫起先将我支开,后来下毒手要捉拿关将军,把兵败之罪都推到他身上,这厮口蜜腹剑,今次的替罪羊落在关将军头上,保不齐哪天就轮到咱们俩个了!”
魏定国见说,嘴巴张得天大,半晌才道:“早知道这厮心思不正,没想到无耻到这个地步,他刘豫身为万人统帅,竟然一点担当也无,有功是他的,有过难道就是我们的?罢罢罢,这白道看来是混不下去了……”
关胜好像还沉浸在遐思之中,单、魏两人不禁把目光投向宣赞,宣赞叹了口气,也在心中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只是他和梁山泊打交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和王伦也算熟人了,当下起身行礼道:
“王首领,之前蒙山寨数次手下留情,小弟万分感激,此番兵败,无颜回得东京,厚颜请王首领收留!”
“三位愿意留在小寨,王某荣幸之至!”王伦颇为欣慰,上前扶起宣赞,见单廷珪、魏定国也要起身行礼,直朝关胜处努了努嘴,水火二将会意,四目相对,都点了点头,欲上前相劝关胜,哪知这时一直沉默的郝思文突然起身,望着关胜道:
“兄弟,人这一生面临的选择很多,你尽可以仔细思考,这里在座的不是你的兄弟,就是欣赏你懂你的人,无论你做出甚么选择,事到如今,大家都能理解,但是出了这个门……罢了,不说了,再敬你最后一杯罢!”郝思文主动端起一杯残酒,朝着关胜的背影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后,忍不住改了一句唐诗道: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梁山无故人!”
唐斌见说,也拎起一坛子酒,道:“我也敬你最后一回,不过我要改个字,来!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梁山无好人!”
唐斌说完将酒坛一举,丢开心中所有烦闷,劈头盖脸的一阵痛饮,哪知喝到一半,这时突然冒出一只大手,握住坛口,夺过酒坛,随即关胜的声音传到唐斌耳边:“既然你们敬我的都敬完了,那么以后,只能是我多敬敬你们两位兄弟了!”
“这……是我欠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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