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没有应,“比起小昭,你似乎更应该担心你自己。自己都身陷囹圄,还有心思管外面的人么?”
“外面?难道她没有被锁起来就算是自由的么?卓惊弦,倘若你也算是为小昭好,应当知道她不是可以被圈养起来的人,她只是没有脾气,下了决定却本不会在乎自己的命——”
卓惊弦沉默片刻,“你是在提醒我小昭宁可死也不会愿意被关住?这倒是,若她不是那么果断的姑娘也不会自己落下毒池。”——他也在提醒莲九笙,他自己对小昭来说何尝也不是个威胁?她会为了让他走就自己落下毒池,他有什么立场来提醒他?
“我这个人不喜欢强人所难,不如我们就做个交换——当然,只要你肯。”
“请。”
卓惊弦走进几步,笑容越发透着诡魅,“我本来很想尊重你的**,就算到你死都不会去看你的脸,替你保留那个秘密。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只要你肯,我就给小昭一个机会,她能靠自己逃出去,我绝不强留。代价是,你自己摘下面具。”
他说完一抬手,莲九笙左臂上的锁链便脱落,他好整以暇的等他的决定——“你们既然已经看到了些不该看的东西,当然也要让我知道一些不能为外人知秘密。你要替小昭来承担么?这对你来说,倒是有些赔本的买卖。”
莲九笙不必多问,卓惊弦既然会开出条件就不会违背,而他更相信苏小昭,只要有机会她就能出去。他不会亏本,若要亏本,从他踏进万花谷那一刻已经亏了。是他跨过了彼此间该遵守的那条界限,就该有面对一切的觉悟。
他没有多言,无论将来消失在江湖的是莲九笙,还是另一个自己,都是自己的因果。
而他现在要的是苏小昭的自由。
被解放的手依然沉重无力,他缓缓伸手,摘去了脸上的银狐面具。
“——竟然是你。”
看着那张因蛊毒而显得苍白的脸,卓惊弦微微沉默,连空气中的杀意也略略凝滞,“看来别人的秘密果然不能随便窥探——你说,现在我该杀你么?”
“你当真这么在意小昭?因为她而放过一个该杀的人?”
卓惊弦未答,莲九笙追问道:“既然你都不在意自己女儿的生死,又为何对小昭处处在意?”
他垂目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已放缓下来,温温悠然,“第一次见小昭的时候,她身上的安宁顺和就让人觉得平静和怀念,本来有些事不想起来更好,但走到我这般,已很难有什么可以怀念的了。——所以,算是补偿吧。我不需要那个孩子的存在,只是需要有个地方来寄托些愧疚,做一些补偿罢了。”
她像不像那个孩子,本无关紧要。因为他本不记得那个孩子的模样,更不曾见过她长大后的样子不是么。
“虽然,她花楼枭的身份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他虽这样说着,笑意却不减,莲九笙敏锐的察觉到那眼底微妙的变动,“既然小昭不是你心中那个理想的乖女儿该放弃这个念头。”可是他没有,即使知道苏小昭本不是他见到的那个简单干净的女子他还是一如既往,那才是最令人担心的——
卓惊弦反问,“换作你,可以把视线从花楼枭身上移开吗?”
她的努力,拼命,眼底从不动摇的光。在那双凉淡的眼中,从没有妥协和放弃。
——比起什么所谓的女儿,她更像另一个人。
他唇边笑意愈浓,却是莲九笙心里不好的预感。
气氛一松,卓惊弦恢复了寻常优雅从容的笑容:“不知不觉就跟你说了这许多,也许是上了年纪,偶尔也会想找个人唠叨。不过我身边已经没什么适合说话的人了。希望你不要介意听我这个上年纪的人说这些闲话才好。”
是闲话,却也是真话。莲九笙知道卓惊弦会连心里话都说出来,是因为对他,他毫无避讳。他们彼此手上都有不能为外人知的把柄,自知分寸。而比较起来,只怕卓惊弦本也不在意蛊毒的事被传出去。
今时今日,卓惊弦还怕什么?
他已经找不到什么可以怕,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在乎了。在这世上,他要做的事情也只剩下了一件,而这一件急不得,只能等——就在漫漫的等待中,他看到了苏小昭。
“其实我倒是很欣赏你这个人,而且杀了你对小昭来说未必是件好事。所以,我不杀你。”
“你是怕在这里杀了我,小昭知道真相会恨你?”
他却笑,“你认为我怕她恨我?我本不会在意,我只怕你死了她会难过,从此忘不掉你。唯有你活着,你们才会渐渐没有交集,直到淡忘。小昭这般女子,留在七秀只是埋没了她。”
“难道被你困在这里就不算埋没?”
“我困了她的人也只是一时,将来若能留在我身边,无论她想要什么想过什么样的生活都唾手可得,却不同你,困住她的心,却什么都不能给。”笑语悠然却直戳人心,他成功的看到自己戳中莲九笙一直努力不去碰触的伤处。华美妖异的容颜绽出一抹满意的微笑——
“我答应过给她离开的机会,却不知她什么时候才走得了。你在这里,看不到她一定很寂寞——我倒有个不错的提议,可以让你多看她几眼。”
卓惊弦打个响指,从外面走进一个壮汉,面容僵硬,青黑皮肤,一副对卓惊弦惟命是从模样。在见过尸人之后,见到这种传说中的毒人,似乎没什么奇怪。
“把他解下来重新锁好,带他进暗道——我也该替小昭送点吃的过去,免得她饿着。对了,你这样的人物,只怕对厨艺不会有什么研究?简单些的总能做一做?替小昭做点吃的,应该不算委屈了你。”
卓惊弦提着食盒走回那个房间的时候苏小昭还在,不过想必她已经把四周都转遍了吧。可惜这栋阁楼处处机关,他若不开启,她没可能离开。身为花楼密探,她当有这个眼力。
他很高兴看到她沉稳依然,倒真不像被关在这里——只怕真说她是他的女儿,也会有人信呢。
“九爷。”
她坐在塌边,用薄被盖了膝下,因她身上只有一件单衣长袍——腿上却是什么都没有穿的。
了解了处境她也不做多余的要求,只问:“不知可否麻烦九爷,我的衣服……”
“你落进池子时衣服有些腐蚀,怕是不能穿了。师兄这里没有下人,我的人怕还要几天才会进谷,只怕一时也找不到替换。倒是有些我留在这里的旧衣,虽然有些久了,应该还能穿。如果你不介意……”
“那还是等方便时再麻烦九爷吧。”
且不提这样穿着另一个男人的衣服是何种暧昧,她也不认为卓惊弦拿来的衣服会适合穿出门。他要把她关在这里,会给她适合逃走的衣服么。
她只是有点不自觉的去想……既然没有下人……又是谁给她沐浴更衣的……
她是不是该忽略这个问题?
“吃些东西吧,看看合不合口味?我想你应是不挑食的,不过女孩子是不是多喜欢吃些甜的?”
苏小昭看着从食盒里拿出来的红豆羹糯米糕,“这是九爷做的?”
他浅浅笑一下,“我也有很多年没动手,比不得厨子做的,将就吃些。若你还喜欢吃什么,待回了长安我找厨子学了做给你吃。”细细眉目弯着一道浅鸿,微波撩动一般,像要将人溺毙在其中。看着苏小昭轻轻咬下去,才侧目扫一眼墙壁——一墙之隔,在那里有一个人会看苏小昭吃着他做给她的糕点,她却不会知道。
他执意每一块都亲手递到苏小昭唇边,被那长指拈到唇边的米糕渗着丝丝的甜却让苏小昭感到难以下咽——除了甜,却真的没什么好吃。尤其在卓惊弦这样凝视不放的目光中,她全然吃不出什么味道。
悬起的心一直在本能的衡量盘算,他让她吃什么,她便乖乖吃,乖驯着,没有半分忤逆。
“九爷,我可以离开这个阁楼到处走走么?”
“穿这个样子?”
“九爷不是说,这里也没别人么。”
笑,倒是个犀利的姑娘。
“好,不过若是被师兄撞见终究不太妥当,还是拿件旧衣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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