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你的,但若故意欺压良善,为富不仁,那去刑部签份驾帖来赠予丁秀才【注】,却也不难。”这话一出,稍有点见识的,都知道这位是锦衣卫了。这位原来就是在这丁宅潜伏的,上峰没说丁一是什么人,但面授机宜时说得分明,便是要丁一不痛快。
原本这百户也不想现身,只是看着丁一似乎没有凭仗,此时又出言相逼,于是想着干脆就出来把这丁一直接办成铁案,也算是为了上峰了结一桩心案。什么人能当心腹?忠心自是不必说,但忠心的人有许多,黄板牙自恃自己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能力,那么帮上峰干脏活,就是成为心腹的一条路。
丁一放下茶盏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雪凝在边上指甲把掌心掐出血迹都没察觉,锦衣卫黄板牙刚才那块腰牌她也看见了,上面写着“锦衣卫经历司百户”,平素时常来府里的那几个锦衣卫,官做得最大的也只是一个总旗,似乎还不太得志,离百户还有两级呢,在她看来老爷这遭怕是要坏事了。
却听那黄板牙对雪凝问道:“这个‘奴婢为主隐’似乎是唐律吧?那个‘非公室告,勿听!’应该是比唐更早的年代……汉还是秦来的吧?”雪凝一时为之结舌,她原本又不是讼师,只是亲亲相隐这种条文自古就有,所以就捡一些前朝笔记、戏文里的记得的东西跟丁一来说,这位硬要跟她来理论大明律,可怜雪凝哪里答得出来?
黑痣汉子听着,不禁笑得又呕了几口血出来,指着丁一说道:“你、你、你、你真他娘的逗趣啊!跟着你这主人,能什么好?”他说着便又转向还站在天井里的下人们,“你们也听到了吧?一会要是衙门来问,知道该怎么说吧?要是你们觉得跟着这主人有盼头,爷也不拦着你们去死!哈哈哈!”
丁一依旧笑了笑,没有开口说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当头便是丁一派去那个包着手的男仆,他一脸慌张地奔进来,对着丁一说道:“老爷,大事不好了!那试百户听着,不由分说,带了好些精悍手下就奔这边来了,这下完了,完了!”
其实不用他说,那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试百户,已经快步奔了入内,身后前喝后拥七八个锦衣卫校尉,还有二十多个不入册的军余,已经转过照壁走入了天井,那试百户身边的校尉一脸狰狞呼喊道:“锦衣卫试百户张大人到!谁是主家?瞎了你的狗眼,还不速速前来迎接大人虎驾!”
那一众奴仆,不论是站在天井的,还是立在雪凝那边的,齐齐矮了一截跪了下去,索索发颤。大家都知道这丁宅是完了,试百户大人看来不只是来问罪,怕是要抄家拿人的,真他娘倒了血霉啊!又得换东家了!那些侍妾有的忍不住渗出泪来,这不又得回教坊司了么?苍天啊,为何便是如此命苦!
一时间丁宅阴云密布,站在丁一身边的雪凝泪珠已不觉渗落粉面,她咬牙强忍着惊恐扯了扯丁一的袖子,自己也终于慢慢跪了下来,但丁一的手牢牢地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臂,近一个月来的恢复训练让丁一找回了许多的东西,包括虽然弱小但已渐渐增强的力量,足够把雪凝稳稳扯直起来:“站着死,跪着生。”
雪凝回首去望丁一却见他脸上仍是微微的笑意,她苦笑着低叹,只因这让她想起当年的父亲,尽管那时她仍幼小但父亲的身影却不曾在心中磨灭,也是这样的儒衫也是这般的倔强,这便是支持着她这多么年来坚强的生存下去的信念。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挣脱丁一的手,只是用另一支纤手颤颤抖抖地轻抚丁一的脸。丁一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柔声对她说道:“你若不离,我便不弃。”他原以为会让雪凝放松一些,她是个好女孩,不应受这样的惊吓。
谁知听得丁一的话,雪凝俏脸上尽是凄然的笑容,泪水一滴一滴无声淌落,朱唇轻颤,却已说不出一句话来。
“兀那酸丁!死到临头还在卿卿我我!”那校尉看得须发戟张,锦衣卫上门便是官居高位、勋贵门第也无比惶恐的,丁一却还在与雪凝柔声轻语,简直就是对腰畔绣春刀的污辱!他猛然抽刀,崩簧声响,身后那二十几个军余也纷纷拔刀而出。
试百户张大人更是双臂一振,将身前拔刀而出的校尉甩得向旁边踉跄,看着试百户大人骁勇身姿,那校尉和军余方才觉得刚才抢了上司风头,不过张大人出手这个酸丁恐怕连个痛快的死法都捞不着了。
那试百户张大人抢到丁一跟前,一撩飞鱼服,推金山倒玉柱拜了下去:“卑职张天赐,锦衣卫右千户所试百户,叩见丁少爷!”他身后一众校尉、力士、军余,瞬间如石雕一般愣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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