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被囚在南宫的英宗,日子真的很不好过啊。丁一有点头痛,孙太后她老人家镇在后宫,她没有为英宗向景帝开过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景帝根本就听不进去了;二是孙太后觉得这是不能开口的事情。
但这个时节,丁一真的不想去跟景帝发生什么冲突,不是说不能喷,这虽说是皇家事,要喷也不是不行,只要承认景帝皇位的正统性,不要自称“下官”那样能扛,喷一喷还不见得就会撕破脸。
问题是容城的工场也好,密云前卫的粮草运输也好,现在去恶了景帝的话,这两地恐怕多少就有些波折。例如铁门关不让商队运粮过去,能如何?比如说景帝发癫,把容城的工场收为皇庄,又如何?
景帝是个不要脸,这个前提真的很可怕。这是一个不得不再三提起的极奇萉的事。
所谓皇帝口含天宪,金口玉言。又说君无戏言,真的很少见有这样的。
若是宣宗、英宗,甚至后世的荒唐天子正德都好,再怎么样,说过的话,多少还是会认的,至少是有底线。景帝是完全没有底线的人,他是真的干得出,别看容城那一大片地是他赐予丁一,这不要脸的要是一发癫,连同柳依依自己买的地,一起收为皇庄,丁一又能如何?
别说丁一这顾虑实在太扯,要知道这位跟宋太宗是没区别的,只不过他活得没有宋太宗久罢了。登基时说他不愿当皇帝,英宗回来直接囚南宫锁灌铅;登基时立了储君就是英宗儿子,最后呢?不还是把太子换了么?
是把丁某的工场收成皇庄的事大,还是换太子的事大?
前者与后者相较,那真云泥之别了,景帝有什么不敢干的?
所以现在去喷景宗,就得冒险,冒着密云前卫被断了后路、容城大工场被没入皇庄的风险。丁一摇了摇头,冲着那女孩问道:“太上教你传什么话?你好好说来,不许自作聪明,添油加醋。”
“奴不敢!”那女孩是很机灵的角色,看得出这句话丁一是认真,要知道丁一是自己很自觉,否则的话,他可是孙太后亲口认下的义子,要弄死她这么一个宫女,别的大臣也许会很费事,对于丁某人来说,真的也就是一句话。
当下老老实地答话:“娘娘恳爷爷托句话给先生,爷爷原是不肯的,后来娘娘做女红时,又扎到手了,痛得落泪……娘娘又去恳求爷爷,才得了这么一句话,是在南宫里服侍娘娘和爷爷的姐妹,隔着宫门说与我听的‘若是见得如晋,便与他说,朋友有通财之义,我有些不便,他要方便的话,还望想些法子。还有,教如晋记得,他字不好,须要勤练,笔缀密。’,从头到尾,便是这么多,一字无差。”
丁一听了,良久,方才对这宫女说道:“你且回太上,只三字‘斯时越’,唉。”
说罢他打了一声唿哨,那匹四蹄踏雪便撒开蹄子跑了过,吓在那边的差役和百姓都起了一身冷汗,只因那马本来比寻常马匹高大,又极突兀地这么跑起,万幸速度不快,总算没有撞到人,那边的亲卫却也就跟了过来,丁一从马背的皮囊里摸索了一阵,取了四小锭银子塞给宫女,对她说:“去吧,小心些。”
有些人真的很有天赋,丁一不得不得承认这一点。而他向亲卫招了招手,直接上了马便向金鱼胡同奔了回去,连去看一眼陈知事那尴尬的胖脸的兴趣都没有了。因为英宗托出来的那句话,教丁一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思辨之中。
在猫儿庄瓦剌大营之中时,丁一与英宗闲处,不时也会跟他说说一些千百年后的笑话,说说大地的彼端还有一些终生洗不上几次澡,进而发展出香水,来遮盖体臭的国度。英宗启始是不信的,人哪有一辈子只洗几次澡?所以丁一便会说起那些国家的风土人情,包括语言,来表示自己不是胡说,出于恶作剧的心理,教了英宗好几句类似于“Look-at-me”、“Follow-me”、“Believe-me“之类的话。
他没有想到,英宗便这样记住,托话出来,他要告诉丁一的,不是练字,他最后说的其实不是“笔缀密”,而是“Betray-me”,这年代的大明,只怕除了这君臣两人,大明天下再无人明白这三个发音表达的意思。
背叛我,英宗让丁一背叛自己。
他终究是个念旧的人,丁一把他救回大明之后,辞官不做,于英宗看来是为了全朋友之义,不食周粟的道理。他终于不忍心丁一这个对他毫无所求,只有给予的朋友,就这么一辈子平凡而过。
所以当被囚于南宫之际,英宗让丁一背叛他。
只要背叛了他,以丁一的声名,丁一的才能,要在仕途之上步步高升,绝非什么难事。
但于丁某人来说,这是比英宗求他杀入南宫,保他出来重坐龙椅还更痛苦的事。
若真英宗这么对他要求,丁一还是可以找籍口拖延,找理由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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