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慎言!”于谦首先就不干了,怎么可能容许皇帝在奉天殿上,朝班之时来甩脸子?这算是什么?要在挑战大臣的底线?连和于谦不太对路的老王直,也向前一步,站到于谦的身边,沉声附议于谦的话,不单是这样,接着数朝元老胡濙都站了出来,首辅陈循、次辅高毂,内阁其他所有的阁员,商辂、江渊、王一宁、萧鎡都站了出来附议。
明朝的大臣,在限制皇帝这件事上,他们都很齐心协力。因为一旦让皇帝顺风顺水发作习惯了,大臣手上的相权,必定就会被皇帝分了一些去,这绝对不是士大夫阶层所愿意接受的事实。
景帝抬头望去,整个内阁,六部五寺,都察院……朝班之上,无论勋贵还是文臣,竟无一人是站在他这边的,当然,锦衣卫指挥使倒是老实不敢动。只不过有了丁如晋于奉天殿,一刀将马顺枭首的事之后,这位接替了装疯的卢忠的锦衣卫指挥使朱骧,是于谦的女婿,却也不敢去喝退群臣。
若换成后世的嘉靖,大约不会就这么算了——海瑞都被扔过诏狱的,再怎么的,至少也得闹闹罢工不上朝;要是放朱元璋的年代,那绝对杀到血流成河了,敢来挑战皇权?但景帝不是明太祖,也不是后世的嘉靖。
他这个皇位得来就是不正的,连太子都不是他自己的儿子。他很识时务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向着于谦等朝臣道:“朕失言。”他知道这样是一种退让。但他不得不退让,毫无疑问,对于大臣来说。这绝对是一种面对皇权的胜利。
但退朝之后,景帝入得后宫,一脚踹翻了两张椅子,还没等身后兴安劝说,捉起案上的茶杯回身掷去,一下子砸在兴安额上,立时血就淌了下来。兴安吓得不敢去抹,立马就跪下,惶恐地说道:“爷爷有气。只管往奴婢身来便是,却不可气坏了自个龙体……”
“滚!”景帝听着没等他表完忠心,一下就将兴安踹成滚地葫芦了。
便是一个行铺的老板,让铺子里的大小掌柜这么逼着认错。都绝对是吞不下这口气的。何况他还是皇帝?但他不忍又能如何?连要换太子,不也得贿赂大臣们么?景帝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自己的选择和处境。
所以在兴安还没爬起来的时候,他的气就消了,他便是有这样的本事:“派人去找丁如晋,告诉他,朕要那三个狄夷死!不管他用什么办法!”说完这段话之后,景帝起伏的胸膛便平息下来。“朕要的是,堂堂正正的杀死这三个狄夷……还有。你去跟皇后那边,问皇后要件皇儿的随身物件,给丁如晋送去,便说是侄子记挂叔父为国征战操劳,送来的礼物。”
兴安听着不禁身躯一颤,连额角的疼痛都一时淡忘了。
硬生要坐实丁一是御弟这一节,倒也没什么,至少对于兴安这皇家走狗来说,毕竟是孙太后认的义子,道理上说得过去。但景帝的儿子朱见济,在正统十三年七月初二日出生,此时是景泰二年,也就是不到四岁,他会记挂丁一为国征战操劳?
兴安总算揣摩出来了,景帝发火,不是真的为那三个狄夷,而是要试探一下群臣的反应;他说丁如晋,也不是说的丁如晋,而是要让丁某人觉得,景帝当他是自己人。是的,朝堂上的事,别说景帝,兴安也不相信丁一会一无所知。
景帝需要丁一,特别在群臣都反对他易储的现在。
他不用丁一表态,但他要丁一记住朱见济这个人,因为景帝觉得他这人就是吃软不吃硬,那么他便用柔情,用亲情来笼络丁一。只要丁一不挑头起来反对,对于内阁大臣也好,六部尚书也好,景帝自有办法,慢慢磨到他们点头同意易储。“老奴这便去办。”兴安不敢对此发表什么意见,也正是他这种守着皇室走狗本份的谨慎,保得他日后平安。
但景帝又叫住他,取笔在书桌上伏案写了几行书,用了小印,却对兴安说道:“一并送去,不是旨意,是家书。”兴安自然不会说什么“天子无家事”之类的话,老老实实接了过去,又听景帝说道,“问如晋的意思,是不是让柳氏也到广西去?朕以为柳氏是经商的奇才,若是如晋那边缺乏经营的人手,柳氏也不必拘泥于跟宫里的生意,而留在京师……”
兴安垂首一一应了,退了出去却觉后背的衣衫在这冰雪消融的二月天里,竟已全然湿透。他没有想到景帝本钱下得这么大,连柳氏也放其去广西,那么如果丁一在广西割地为王的话,朝廷当真就没有什么把柄捏在手里了,丁如玉虽说是丁一的妹子,但兴安这厂卫的头子,哪里不知道,丁如玉本是侍候丁一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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