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几个人正站在布满了白石灰线的地上,呈扇形状围着蓝天银,个个面带微笑,聆听他口吐玉音。胡岱走上前来,见大家众星捧月,而焦点人物身材偏高、大背头、一双剑眉、圆圆的虎眼,上身穿着米黄色T恤衫,下摆扎在灰白色西裤腰里,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领导气派,便认定他就是蓝总蓝天银。
“您是蓝总吧?我是韩家栋的外甥——胡岱。”胡岱趁蓝天银把话语权自然流畅地交给别人的间隙,毫无顾忌地跑到蓝天银的跟前问道。
“胡岱?——我以前就听说过你。”蓝天银先是一惊,然后定睛看了看胡岱。“找我有事吗?”
蓝天银听说胡岱说找他有点小事情,便让他先到他办公室门口一等,并表示他马上就回去。
胡岱只好惴惴不安地返回“总经理”门口,蹲在阴凉下静等。
蓝天银很快就回来了,并热情地把胡岱让进了办公室里:“我大妹妹从前没少说起你来。坐下,快坐下。找我啥事儿?”
胡岱做梦也没有想到,蓝天银对他仇家的外甥不但没有一点不友好的表现,反而热情有加,并且还亲自给他冲茶倒水。他深受感动,一股暖流瞬间充满了全身,如同走失多年的孩子终于见到了自己的至亲,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表叔,俺舅把人家打残废了,被抓进去了,看样子要蹲几年啦。”胡岱手里端着茶杯,边哭边说道。
“咋会发生这样的事儿!恁舅这个人样样都好,就是太意气用事。你来找我,是不是想让我帮着打官司?”
“不是。俺舅办了个砖厂,年前跟人家签了个大合同,都生产了快一半了,人家又不要了。”胡岱接着把昨天发生的惊险一幕跟蓝天银仔细描述了一遍。“您要是能把俺的砖都用上,可就救了俺的命了。”
“唉,可惜你来晚了一步。前段时间有家砖厂,也是咱平阳的,最近就要来签合同。要用你们的,只能等以后了。如果你们实在周转不动,我可以帮着你们想想办法。”
“平阳的?哪个村的?”
“说是金沟的。来的人个头不高,胖乎乎的,嘴长得挺大,很会说。”
“表叔,那是俺四姨夫,俺是一家。他现在是俺的代理厂长。金沟比黄泥沟地方大,他在外面总是习惯说是金沟的。”
“是嘛,他今天为啥没来?”蓝天银对吴代理厂长安排尚未成年的孩子跑出来谈业务的做法感到非常莫名其妙。
“家里乱哄哄的,他不放心离开,在家里看家呢。”
“你把电话号码告诉我,我让他马上赶来签合同。不能再拖了,我们眼看也要进料了。”
“不用,我一会儿出去找地方打电话告诉他。哪能浪费您的电话费。”
“你这孩子,哪来的这么多讲究?这点话费我还拿得起;我今天还要请你的客。”
“表叔,实话告诉您吧,俺四姨夫正在外面等着呢,他没敢进来。”胡岱一看打电话的事儿好遮掩,而如果出去吃饭可就露了馅,只好实话实说。
“哈哈,我明白了,恁爷俩对我不大放心啊。”
胡岱急忙“哪里,哪里”地解释,然后走出建筑工地,找到坐在一棵柳树下,正流着哈喇子打瞌睡的吴大嘴,弯腰摇了摇他的肩膀,轻轻地说道:“四姨夫,您醒醒,蓝总让您去签合同。一会儿还要请咱爷俩吃饭呢。”
吴大嘴正迷迷糊糊的,两付眼皮仿佛千斤闸,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抬了起来。他把嘴上的哈喇子用手背一擦,嘴里咕噜道:“开、开、开啥子玩笑?”
“真的。这个时候哪敢跟您老人家开玩笑。”
吴大嘴顿时睡意全消,一下子来了精神,两只眼皮好像变成了橡皮筋,猛然眨巴了几下,两只眼球放出了兴奋的光芒。他伸出一只手递给胡岱,在胡岱助了一臂之力之下,使劲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接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只黑手绢,往嘴巴上使劲一擦,又把刚才擦哈喇子的手背擦了一擦:“走,胡岱,我刚才梦见发大水,看来咱要发大财啦。”
胡岱跟着吴大嘴就往里走去。
“蓝总知不知道咱的底细啦?”吴大嘴又一下子站住了。
胡岱只好把见蓝天银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嗨,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胡岱,等以后见了恁舅,我一定把你的出色表现如实汇报给他。”吴大嘴一支胳膊上挎着提包,两手抱拳,给胡岱像模像样作了个揖,咧着大嘴笑得十分优雅和灿烂。
自然,吴大嘴跟蓝天银见面后比上一次谈得更加融洽,合同签得十分顺当。当然,蓝天银签合同前对他们的营业执照副本看得还是非常认真仔细。蓝天银一再表示他们可以一直合作下去,尤其让吴大嘴和胡岱喜不自禁。“背靠大树好乘凉”,仅泰城双语学校的建设就需要八百多万块砖,他们起码在近两年内不用再为销路发愁。不仅如此,蓝天银还满口答应吴大嘴,一定充分利用他的关系,帮被捕的韩家栋一把。不仅如此,蓝天银还给了吴大嘴和胡岱足够礼遇,让三个副总一块陪着他俩到一家很不错的饭店吃的午饭。满怀胜利豪情的吴大嘴在席间的表现相当不俗,尽管土话连篇,但风趣幽默,大方得体。他时时高举酒杯,不仅统统来者不拒,并且频频主动出击,硕大无朋的酒量得到了充分展示,让蓝天银们个个目瞪口呆,不得不更加高看几眼。
酒足饭饱之后,吴大嘴和胡岱告别了蓝天银等人,胜利凯旋。坐在返回的班车上,吴大嘴几乎睡了一路子。到了金沟下了车,吴大嘴人醒了,酒意也全消了。他和胡岱从存车处推出各自的自行车,不慌不忙地往回赶。
“胡岱,跟你商量一件事儿。”
“您说,四姨夫。”
“你以后最好别喊我姨夫啦!”
“为啥?”
“你想,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要恢复生产,那些干活的大姑娘小媳妇肯定爱和我打个情骂个俏的,一看有你这个外甥在身边,人家肯定会‘有那个心,没那个胆’。”吴大嘴显然是在用近乎荒唐的理由来掩盖更不愿示之于人的动机。
“那我就喊您吴叔。”
“喊吴叔也不妥。尤其是在外面的场合,爷们哥们的,会让人以为咱这企业办得忒不正规。不知道你注意没有,中午陪咱吃饭的那个头发很长的副总,姓啥来?”
“姓侯!”
“对,就是侯总,那是蓝总的亲舅子。你听他喊过蓝总姐夫吗?没有吧?那是一口一个蓝总,这就叫‘警察打他爹——公事公办’。”
“那咱爷俩也公事公办,往后我就喊您吴厂长。”
“当然,没外人的时候喊我姨夫,那也是完全可以的。”
他们爷俩都难以掩饰内心的成功喜悦,看着小路两边不断翻滚的层层金黄色的麦浪和远处秀丽的风光更美啦;偶尔碰上了几个熟人,打起招呼来也更加主动和热情啦。一路上,爷俩亲亲热热,不停地说着心里话,路宽点的时候就齐头并进,路窄点的时候就一前一后,不知不觉就回到了砖厂。
尤满亮和南瓜见吴大嘴和胡岱都面带喜色回来,心知有门,赶忙兴冲冲地迎上前去,嘘长问短,并且一个人接过去一辆自行车,推到屋墙脚根里放好。听说大功告成,他俩高兴得下巴好像一时脱了臼,好半天才合上。南瓜还不失时机地又给吴大嘴送上了一顶高帽子,十分虔诚地恭维道,通过这件事儿,他对吴厂长更加崇拜了。
不久,韩氏制砖厂堆积如山的红砖开始被蓝天银派来的一辆辆卡车运往泰城,而一笔笔的款子则从泰城源源不断地划拨到了韩氏制砖厂的帐户上。
从此,在吴大嘴和胡岱的苦心经营下,韩氏制砖厂咸鱼翻身,终于起死回生,重新红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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