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栋悉心辅导的学生齐天大圣如期参加了1987年的高考,终于天从人愿地收到了省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周老板夫妇自然如获至宝,比捡了一个大金娃娃还高兴,乐得好多天合不上嘴,也让神行太保学有了榜样、赶有了方向。韩家栋的伙计们眼看他要发大财了,个个提前预支了嫉妒,急得两眼通红,并且要求美滋滋的韩家栋一定不要忘了到时候请大家的客,否则决不会放过他。韩家栋满口答应了下来。然而,个别的伙计却噬脐莫及,后悔不该把宝贵的时间全都浪费在打扑克和睡懒觉上,早知辅导学生也能挣外快,说什么也要弄上个把学生辅导辅导,说不定比他韩家栋还要牛×得很。
在齐天大圣入学前夕,周老板兴高采烈地在十分豪华的明湖大酒店订了八桌酒席,把四朋五友、七大姑八大姨和齐天大圣的老师们全都请到。当然,立了大功的韩家栋自然被待若上宾,受到了最高礼遇,被周老板亲自用新买的皇冠轿车接到了酒店。
开席前,笑容可掬的周老板首先起立并挺直了腰板发表了热情洋溢的祝酒词:“各位尊敬的老师,各位亲朋好友:犬子能够金榜题名,全靠各位的教育和栽培,今天略备薄酒一杯,以表我周某和全家对各位的感激之情。借此机会,我把犬子的辅导老师韩老师韩家栋先生,介绍给各位。”
周老板说到这里,示意坐在他身边的韩家栋站起来。韩家栋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脸上含着微笑朝所有的客人点了点头。大家开始交头接耳,互相探听这位韩老师到底是从哪里下凡的神仙,但并没有吝啬或忘记给予一阵热烈的掌声。
“韩老师是位有志青年,工作之余正在刻苦攻读函授大学。正是他的不懈努力,才把犬子从一个厌学的孩子培养成了一个学习用功的学生。我的第一杯酒,首先敬韩老师和在座的各位。请大家共同举起酒杯,干杯!”周老板话音一落,清脆的碰杯声顿时响成一片。
然而,周老板的一番肺腑之言,却让齐天大圣那些货真价实的老师们很是吃了一阵子干醋。有位瘦老头,戴着一副瓶底一样厚的近视眼镜,是齐天大圣三年高中的班主任。他一直自以为功高盖天,本来对坐了个偏席就有点吃味,此时对周老板的讲话尤其感到刺耳,他不顾大家笑容满面地举杯和干杯,愤然站起来就要离席以示抗议,好在被邻座的一位同事及时拽住胳膊按在了椅子上。
“有钱人没个好东西,‘过河拆桥’。我原来是说过他儿子‘朽木不可雕也’,可他姓周的也不该把我的功劳一笔勾销呀。”瘦老头儿咬着同事的耳朵,怒不可遏地骂道。
“咱不能自降身份!我们是谁,堂堂的知识分子,国家干部!他们算什么东西,充其量是个挖社会主义墙脚的暴发户!可话又说回来,人家也没明目张胆地否定咱的成绩呀。你赌气走了,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啊?你应该猛吃猛喝,把精神损失补回来。”瘦老头儿的那位同事言之凿凿地安慰他说。
瘦老头儿仿佛有了重大发现,满可以弄个诺贝尔大奖,精神一下子亢奋起来:“对,你老弟言之有理。”他稍后就开始端着酒杯四处乱窜,不但来者不拒,而且频频主动出击,见个哪怕只有一面之缘的熟人也要推杯换盏,不一会儿就喝得东倒西歪。
席间,韩家栋好像一颗璀璨的明星,受到很多人的热烈追捧。有几位高中生家长纷纷主动前来向他敬酒,明确表示希望为他们的爱子做导师,但都被他以目前学业太重而婉言谢绝。
遗憾的是,那些所有在座的自命清高的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们,说话时的嗓门虽然不小,但心眼却并不大,对韩家栋这位抢了他们风头的幕后同行,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更别说主动前去打声招呼,真应了那句“文人相轻”的古话。当然,假如他们知道了韩家栋不过是个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的农民工的老底,他们肯定会兴致大发,并踊跃前去“拜访”,至于是否会出手大方地给予许多热嘲冷讽,那就不好预料了,反正他们挖苦人的话多的是,张口就来,并不需要现学现卖。
席终人散,醉马鸟枪的周老板站在酒店的大门口把所有酒足饭饱的客人送走以后,便把韩家栋招呼进了车里,一块儿直接回到周家。周老板进门就摇摇晃晃地打开了电视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嘴里说着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感激的话,递给了韩家栋。韩家栋客气了客气,把信封接过来,并没有在意里面钱多钱少,便放进了裤兜里。韩家栋稍坐,起身告辞,并谢绝了上眼皮和下眼皮之间的战争不断升级的周老板用车子把他送回去,只身徒步回到工地。
韩家栋到宿舍里拿出存款折,接着出来走进了对面的工商银行储蓄所,准备把周老板给他的辛苦费存起来。他填写完存款单,把钱从信封里掏了出来,这才发现全是崭新的刚发行不久的百元大钞,这可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手里攥着这么多的钱啊。年轻的女营业员把钱接过去,“唰唰”地很快就给他清点完了钱数,并告诉他是三千,而不是两千,问他到底存多少。他稍一犹豫,说存两千,把营业员递给他的另外一千元重新装进了信封里。等办完存款手续,他走出储蓄所,避开火热的日头,沿着一路浓密地槐树阴凉,又徒步走进了周家。
周妻见韩家栋突然返了回来,不解地问道:“韩老师,大热的天,您回来有事?”
“大嫂,周老板给我的钱数不对。”韩家栋急忙解释道。
“就是,就是,我也跟老周说过,是少了点。”周妻完全误会了。“您先坐坐,我把老周喊起来。”
周妻急忙推开开着空调的卧室的房门,去叫躺在床上正在鼾声如雷的丈夫,而对韩家栋“不是少了,而是太多的”解释并没有听进耳朵里。
周老板“嗤嗤、呵呵”地“连吃加喝”睡得正香,被妻子猛然推醒,好不舒服,正想发脾气,听说韩老师嫌钱少又找了回来,便只好艰难地从席梦思床上挣扎起来,揉搓着通红的双眼,从卧室里东摇西晃地走出来,并十分大方地随口说道:“韩老师,既然这样,我、我再加一千。”
“周老板,您误会了,都怪我没给大嫂说清楚。咱原来讲好的是两千,您却给了我三千,多出来的这些我不能要。”韩家栋说着把装着钱的信封掏出来放到面前的茶几上。
周老板一激灵,酒意全无,醉态全消,哪里想到站在他面前的一介农民工竟然是一名不可多见的高洁之士,让他不由得刮目相看。在他看来,韩家栋累死累活一年也不过才挣到一千多块钱,而面对本可以名正言顺收入囊中的巨款却要如数退还,这已经远远不是品质优劣的问题。他自愧弗如,使劲攥住韩家栋的双手,不停地摇晃着,连声说道:“我周某‘有眼不识金香玉’,真让我小瞧您了。佩服,佩服!一点小意思,很难表达我的心意。再说了,咱当时并没有把数说死,如果再考虑到这两年物价飞涨,给您的不是多了,而是太少了。韩——老——师——”
周老板说完,把钱从茶几上拿起来,硬往韩家栋的手里塞,而周妻也在旁边很受感动地劝他一定要收下。韩家栋见周老板夫妇如此诚心实意,便不再推辞,把钱接了过去。
把韩家栋送出大门口,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周老板对妻子大发感慨,说在眼下这种物欲横流、见钱眼开的社会里,还能有这样不为金钱所动的人物,就像在一片荒草之中赫然长着一棵灵芝,实在是稀罕得很呐。
完成了对齐天大圣的辅导任务,韩家栋几乎把业余时间全都用在了函授学习上。一年后,他终于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他那红缎子面的学历证书就像有钱人的存折,让他突然感到底气十足,自觉将来办个几十人的制砖厂应该是以汤沃雪,并盘算着在省城就坚持到年底,然后便回家乡一展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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