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岚的衣柜里有一条黄金分割线,其中0.618的比例是出席会议的正装,而比例为1的绝大部分则是平时进出实验室穿的简单T恤和仔裤。现在这个黄金分割点遭到严重破坏,因为多出了一件婚纱和一件洋装。这让她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可这两件衣服又确确实实是她的。
那件婚纱是回国前特意去了verawang的店里定做的,最简单的款式,可是那一层层的叠纱那么美。她很少穿裙子,但对婚纱还是和其他女人一样都抱着那份热忱的。她是那样的爱惜这件嫁衣,以至于把这样体积巨大的它小心翼翼的挂在衣橱里,竟也没发觉衣橱里的比例失调。
让她意识到黄金分割线被毁的是另一件小洋装。就是那一天她和季姝去Zero前临时买的。她那天之后回到家里,换下那身衣服,挂在婚纱的边上,明明那么清淡的红,突然就变得扎眼起来。那是一次失败的实验,仿佛一个她无奈又无法改变的污点。
注定不会再穿的两件衣服,挂在衣橱里又是何必。她拿了个大盒子,将两件裙子塞进去,然后把盒子扔进了床底。这下好了,黄金分割线又回来了。她也该恢复正常了。
她没有再打给杨缪,也没有听说关于他的任何消息。两个曾经如此亲密的人,就这么断了,一干二净。不是不难过的,只是她也没弱小到要成天捧着她的伤心说事。她认为她可以忘了他。她做人一向不喜欢拖泥带水。所以在那之后的第二天,她就振作了精神去上班,明明她之前特意请了三天的假期,准备和杨缪一起去海边。
她的实验依然很忙,毕竟是刚刚回国的新人,对国内的实验环境人事关系都要从零开始适应。她虽然一进单位就风光的拿到了正教授待遇,可要得到真正意义上的认可却没那么容易。这个国家顶级研究所里绝大部分都是男性,四十岁左右的副研究员比比皆是,可她一个空降的黄毛丫头却顶了个正教授的帽子,压力何其大。况且在科研这个领域里,女性历来就是弱势群体,而她又不是一个爱social会说话的人。所以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尽快做出点成绩,用成果站稳脚跟。
她每天早出晚归,因为实验时间不固定,三餐总是无法规律的进食。下午做完一个四小时的DNAPCR谱图,胃病又犯了。一阵一阵的绞痛让她呼吸都困难,把手头的实验交给助手,她无奈地捂着胃部趴在办公室的桌上,忽然就这么想起了杨缪。
她想起到美国的第四年,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在BiophysicalScience的地下室里照扫描电镜,每次把样品全做完都是深夜,然后一个人在寂静的凌晨两三点钟饿着肚子开车回家。而那一晚她走出实验楼的时候,发现满世界都是荧荧发亮的白,鹅毛飞雪覆盖了地面上的一切,天地都已分不清楚,然后她看到了一个男人在漫漫风雪中走下车,笑容亲切的望着她,对她说,“曾岚,我给你带了点夜宵,趁热吃。”
保温瓶打开,是一碗粥,冒着热气。她眼睛忽然有点疼,然后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他也只是傻笑,他们其实都是不大善言辞的人,特别是这种煽情的时刻。她喝了一口那粥,热热的,心也跟着热了。就是这个人吧,她告诉自己。
究竟怎样才叫爱一个人,她不清楚。但从那一刻起她却清楚了另一件事,她想要和这个男人一起有个家。
她从未期待过轰轰烈烈的爱情。不能用理智和逻辑去评判的事情对她而言风险太大。她只想有个家,她独自一人太久了。其实博士毕业时她是可以留在国外发展的,但是她回来了,因为杨缪放不下他家中生病的母亲。她觉得只要人在一起,家安在哪都是无所谓的。研究所给她提供了丰厚的安家费,她全都拿了出来付了房子的首付。明明她自己并没有多么热衷买房,她对国内房产的泡沫经济并不看好。但是杨缪很希望让父母看到儿子回国马上就能安家立业,所以她默默妥协,只因为她认定了杨缪是那个对的人,她要全力支持他。
季姝说,曾岚,对杨缪你真的算是仁至义尽了。她苦笑,她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仁至义尽一类的漂亮话,她想要的是一个家。
起码房子还在,杨缪把房子全部留给你,还算有点良心,高兴这样安慰她,可是人已经走了,留个空房子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就这么不知不觉的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背上多了一件白大褂。身后的助手秦征很贴心的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曾岚,你最近好像精神状态不大好,是太累了么?”
“可能吧,这个项目的时间太紧,连累你也跟着我一起加班了。”曾岚笑笑说。
“跟着你能学好多东西,累点不算什么。倒是你不要太辛苦,那些小实验就放心交给我做把。”秦征很勤快,也是个值得信赖的好助手。
“我睡了多久?刚刚做的PCR结果怎么样?”曾岚皱着眉,又按了按胃部。
“放心,结果挺好的,今天你还是早点回家休息吧,剩下的两个样我来做,明天肯定给你结果。”秦征摆出一副自信的笑容。
“谢谢你,耽误了你和女朋友约会可别怪我。”曾岚也笑。
“嗨,女朋友那种生物根本就不适合我们这群人,比宠物难养太多。”秦征摇着头笑道。
曾岚没有直接回家,她把车停在了研究所,独自坐了地铁去了市中心的商业区。泰兴广场的九楼,有一家粥铺,杨缪带她来过好几次。他说,曾岚你该多喝粥,好好养一养你的胃。她没有故地重游黯然神伤的意思,她只是单纯的胃痛,想喝粥。
可她的粥到底还是没喝成,才出了地铁口还没过马路,就见到两个人依偎着从泰兴广场的大门里走出。那个男人脸上依然是温吞的笑,软绵绵的。身旁的女人,她却是第一次见。原来这女人长得是这个样子。个头不高,又瘦又小,脸上的妆太浓,看不清长相,高跟鞋倒是十分美的。就这么一个样貌,不高不低,落在了最宽的普通人的range之内。还以为会有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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