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生良会送你回叔父老家,算得个黄道吉日,符生良便会迎娶你,他——”
说到这里,云南不觉顿住,脸色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符生良,也还算的品貌出众,才德兼备。以他的才识人脉,初次任命足够一个京官。叔父将他下放到历练,他也没有自艾自怜,既懂得蛰伏,更有伺机而起的坚韧。”
他转过眸子,避开云西如刀的锋锐视线,喃喃道,“经过这一番磨练,日后也就有了成大器的气象···”
“所以呢?”云西明眸微睐,冷冷质问。
云南眉心越蹙越紧,缓缓闭上眼睛,“他···该是你的良缘。”
声音低如蚊蚋,几不可闻。
“啪”地一声脆响,云西将拾在手中的瓷片狠狠抛掷在地上,勃然变色的大怒道:“你这是在给我规划未来?还是要强买强卖?!”
云南蓦地抬起头,冰晶般的瞳仁微颤着,满目都是难以置信的苦楚之色。
“强买强卖?你怎能这般想我?!”
“嗬!”云西一把薅住他的衣领,逼迫他直面她,目光如剑如芒,锐意逼人,“不然怎么想你?想你真伟大?你伟的也太大了吧?”
她咬牙切齿犹不解恨,“去他娘的伟大!你就是自私!
不仅自私,还很自大!
说什么一开始都是你强加的条约,要是我不认同,你强加得了吗?
说什么我是不是云家的人,我是什么人,我自己一直很清楚!
我就是云西!
不是穿越以前的那个云曦,更不是你以前的妹妹云西!
现在这个我,有云曦的意志,云西的身体,她们都不是我,也都是我的一部分!
我就要给云家洗冤!我就要涉足刑狱推断!
不是为了云家!甚至不是为你!
只因为,我想给这个躯体一个存活的价值,只因为在铲奸除恶的过程中,我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你以为就只有你们云家的灵魂才能产生‘尽洗人间怨,清宁公道开,’的信仰?
你以为,混过社会,做过不知多少恶事的我,就没有捍卫世间公道的觉悟与信念?
你凭什么认为躲在男人背后,为他操持内务生娃就是我的幸福?
你又凭什么认为我就会甘心给别人当什么贤内助,该死的傀儡左右手?”
她抬手狠狠的戳着云南的胸口,一字一句,声嘶力竭的低吼:“云修竹!我告诉你,我云西,不仅有自己的信仰,更有独立的人格!
什么生活是我想要的,我自己说了算。
而且,我绝不会自私自大到替别人做决定。
如果你云南有一天,不愿意再留在我身边,我绝不会阻拦!
但是现在,约定没有达成,我也绝不会放你走。
你给我记着!
自己立下的契约,咬碎牙也要认!
自己选择的道路,摔断腿也要走!”一连串的逼问式告白讲完,云西已经到了愤怒的最顶点。
她单手狠狠一推,就将他击退好几步。
云南轻飘飘一个趔趄,跌跪在地。
看着他弱不禁风的样子,云西蓦然又有些心软,却还是忍住了去搀扶他的冲动。
可就是这样一点的动摇,让她霎时明白了自己的无助与可笑,她此时已不知是该怒,该气还该笑了。
痛快淋漓的发泄完,她却没有半点轻松之感,酸涩的泪水顷刻间夺眶而出,她一手揪着胸口衣襟,一手遮着眼,嘶哑的声音不知是哭还是笑。她咄咄的话语,如刀如箭,字字锥刺在云南的心上,扎得他身里身外,血肉模糊一片。云南跪伏在地,看着云西崩溃的模样,颤抖的伸出了手。
他很想抚着她颤抖的肩膀,无论是劝慰还是道歉,总之,他只想止住她的泪。
可是悬空的手才伸出一瞬,却又无力垂下。
似在强力压抑着自己的痛,他的唇轻轻颤抖,终是闭了眼,颓然道:“终是我的错,口口声声为你着想,为云家着想,其实···”云南涩然一笑,“和你的契约,只是我给自己的无能,找的借口,终归是我,不能亲自践行云家遗志,只能将这一切强加给你,终归是我一无是处。”
“不是的!”云西抹了把泪,却仍是泪眼婆娑。
她低垂着头,双手掩面,声音在哽咽中颤抖,“一开始就是我自私把你当成外挂,根本没有考虑你的处境心情,就任性抓了你的魂魄,只想着利用你的能力,却从没想过你会陷于何种尴尬的境地。”
云南终于伸出手,重重按住她的肩,柔声道:“云西···”
云西反手扳过他的肩,逼着他看着自己,也逼着自己要看清他的脸。
“我真的不后悔,云南。你并不是一无是处,你的能力能量,远超你的想象。”她浓睫下涌动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他凤眸里忧伤的光,破碎的闪动。
“我知道,你只是怕我错过了一门好亲事。我真的理解你。但是,你能不能也重新认识一下你自己。”她颤声说着。
云南恍然抬头,怔怔的凝望着她,清亮的凤眸莹莹闪烁,似有忍不住的泪意泊在其中。
云西双手板着他的肩膀,张开口,却嗓音暗哑,“现在的我,不是云西,也不是云曦,只是我自己。现在的你,不是活着的云南,也不是什么已死的孤魂,就只是你自己,好吗?”
一大颗琉璃般的泪珠,忽地自他眼眶跌落,滑过白皙的脸庞。
“只是我自己?”他抬左起手,张开在眼前,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可什么又是我自己?”他喃喃的重复,大片的泪水终于成线的涌出。
一种道不明的心疼感觉瞬间堵在喉间。
云西伸出手,胡乱的抹着他脸上的泪水,泣不成声,“忘掉云南···忘掉···妹妹,”
泪水流下就被她抹去,可是才抹掉却又漫下。
就像决了堤的洪水,没法抵挡。
她终于张开双手臂,紧紧的环抱住他,“云南,你不是我的哥哥,我也不是你的主人。我们就只是最好的盟友,只是志向相投的同路人,”
她颤抖不成声的话语,也被他的泪打湿,濡湿他的耳畔,“我只是我,你只是你,我们只是今生来世离不开的牵挂,好吗?”她缓缓松开怀抱,抬手捧着他冰冷而光滑的脸庞,静静的凝视着他,等待他的答复。
云南却垂下了头,颤抖的双手掩了面,任抑不住的泪水透过指缝漫出泛滥。
他就这样跪在地上,半蜷着身子,失声大恸。
云西哽咽着再说不出一句话。
她倾过身子,尽力张开双臂,拥住他同样没有一点体温,冰冷的身体。
她知道,他的世界观,已经崩塌了。
生而为人,所有的信仰、坚持、守护,都在这一刻毁沉殆尽。
他是她所识之人中,最坚定,最不会动摇的这一个。
可是越是如此,趋于崩溃时,彻心彻骨的疼痛感就越痛不欲生。
也许,对于云南来说,最可怕的不是死亡。
最可怕的是失去生而为人的立足点。这样抽筋彻骨的疼,她很清楚。
因为她,也曾经历过。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知道,她能做的就是静静陪伴,默默支持,不去撤走他手中最后一根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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