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茂受宠若惊,“我只是一介布衣,当不得夫人这一声谢。”
云初微无奈地摇摇头,“我才出嫁几天,你们就见外起来了。”
“交情是交情,规矩是规矩。”许茂有板有眼地道:“不能因为咱们之间有交情就忘了规矩,若人人都这么做,这朝野上下岂不是乱了套了?”
云初微笑看着他,暗暗想着许茂此人,将来的前途必定无可限量。
——
云雪瑶没能把身上的墨汁清洗掉,还弄丢了丫鬟彩蝶,更没找到对她下手的人,一气之下回了侯府。
又是一番搓洗,依旧只能洗掉一小部分,脸上还是老样子,乌漆嘛黑的简直没眼看。
云雪瑶很想哭闹,可是她不敢把这事儿闹大让人晓得,索性找来宽大的纬纱,把脑袋连同整张脸都包裹起来,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黄氏闻讯赶来,见到自家女儿这个样子,吓得脸都白了,“瑶姐儿,你这是怎么了?”
黄氏扶正低着脑袋的云雪瑶,仔细端详着她。
云雪瑶连忙抬袖遮挡,声音含恨,“娘,我被人算计了。”
黄氏一惊,“谁?”
“我不知道。”
云雪瑶重新坐下来,把自己今天上街所经历的跟黄氏说了一遍。
当然,她不可能全部说,掐头去尾地把与许菡争执的事儿隐瞒了。
黄氏皱着眉头,“你既然是乔装了一番的,想来花市上没几个人认得你,既然没得罪人,那么到底是什么人这样缺德要往你身上泼洒墨汁?”
云雪瑶还是摇头,她要是知道下手之人,就不会匆匆赶回来躲着了,必然亲自去报仇!
“娘。”
拉住黄氏的手,云雪瑶哭个不停,“这件事您一定要为女儿做主啊,你去求外祖父,外祖父一定有办法查明对女儿下手之人,此仇若不报,女儿心不甘!”
莫说云雪瑶,就连黄氏看了都窝火,这得是多大仇多大怨,竟往一个姑娘家身上泼墨汁?
万一洗不下来,跟毁容还有什么区别?
见黄氏愤愤不平的样子,云雪瑶就知道有希望了,赶紧添把火,“娘,我怎么觉着是云绮兰那个小贱人回来了?”
黄氏一怔,继而摇头,“不可能,她若提前回来,怎么一丝风声也没有?”
除了这个,云雪瑶实在想不通自己还得罪过什么人,许菡?这个女人家境贫寒,又是寄宿在东阳侯府,根本就没有后台,更何况当时许菡就在下面,完全没机会对她下手。
“娘。”
黄氏不说话,云雪瑶心中就直敲鼓,忙拽着她的胳膊又是好一通撒娇。
“行了。”黄氏安抚她,“我跟着就去你外祖父家把这件事说明,看他能否托关系帮你查一查到底怎么回事儿。”
“谢谢娘。”
云雪瑶黑煤灰似的脸上绽开一抹笑。
黄氏说到做到,马上就去了首辅府上。
当然,她这种庶女是不容易见到黄首辅的,只是见到了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把这件事说出来以后,老太太当即就皱了眉头,“你说你那女儿没得罪人就被人无故泼了一身的墨汁儿?”
黄氏点点头。
黄老太太冷笑一声,“你们母女是越来越有出息了,上回把三房的嫡女逼去了影梅庵静修,你放心不下,特地回娘家来让我安排人盯着那头的动静,这回女儿被人算计,你又沉不住气跑回来了,怎么,真把娘家当成你们母女闯祸过后的避风港了?”
黄氏心下一惊,“母亲。”
她一直以为嫡母会因为她嫁入了东阳侯府而高看她两分的,不管怎么说,云雪瑶也算得上她的外孙女,如今被人算计了,老太太这个做外祖母的,断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黄老太太不耐烦地瞅她一眼,“你别打量着我不晓得你那几段肠子里都装着什么,你那女儿好能耐,竟然能搭上三皇子这条线,怎么,你还指望着她嫁过去给你长脸?”
黄氏再度一惊,这些事,老太太怎么会知道?
“你父亲一生清廉,从不结党营私,不管是学生还是同僚,但凡是私下邀约他去喝酒的,一概拒绝。
上回就因为你那好女儿从中作梗,设局让你父亲与三皇子去酒楼吃了顿饭,被他两个同僚晓得了,他们认为你父亲站了三皇子一系,为此特地疏远了他,这件事让他困扰了好些日子,只因后面与三皇子之间再无瓜葛才慢慢挽回了关系。
偏你还不知分寸收敛,撺掇着女儿巴巴往前凑,你若是个知趣的,回去就好生劝劝你那没脑子的女儿,要想让外祖家给她撑起一片天,她就得有那能耐给自己长脸,可别自己就只有屁大点本事,还癞蛤蟆妄想吃天鹅肉。
三皇子图她什么?还不是图她有个首辅外祖,如若黄家这头因为你们母女而祸起萧墙,我绝饶不了你!”
黄氏耷拉着脑袋,这回她全明白了,靠人不如靠己,从前一直以为自己有个强硬的后台撑着,今儿才知,若是她不能给娘家带来利益,娘家同样不会给她半点好处。
“还有。”上头黄老太太厉声道:“府上的人今天有去花市的,见到了二皇子、宣国公和青鸾夫人就在你女儿所说的那家茶楼里喝茶,这其中的利害,你自己回去掂量掂量,是保命重要,还是非要请人去查个水落石出才甘心,总而言之,这边是不会帮你去查这种事的,你若非要钻牛角尖知道真相,就自己去想办法,别每次都把自己装成受害者回来哭诉,我这耳朵老了,听不了那么多刺耳的谎话。”
二皇子、宣国公、青鸾夫人!
黄氏一听,整颗心都凉了。
如果二皇子和宣国公真在那间茶楼里喝过茶,那么云雪瑶被人无故泼墨还有什么解释不通的?
可能她说话大声扰了这二人的清静,可能她做了什么让这二人不喜的事,更有可能,是她长得太过碍他们的眼,仅此而已。
最有可能的是,宣国公在为云初微报仇,毕竟云初微还没出嫁的时候就与云雪瑶不对付,如今她有后台了,翅膀硬了,想把自己受过的委屈讨回来也无可厚非。
总之一句话,落到二皇子和宣国公手里,任何不可能的理由都能成为让你死的理由,只要这二人想,你就是罪人,你就是活该。
碰了一鼻子灰,黄氏坐上马车,灰溜溜地回了东阳侯府。
云雪瑶马上迎上去,双眼亮晶晶的,“娘,怎么样了?”
黄氏冷沉着脸,“这件事到此为止,你身上的墨汁,我会想法子让你尽快洗去,但到底是谁下的手,断然不能再查下去了。”
云雪瑶不服,“我这张脸全部毁在那贱人手里了,为什么不查?”
见黄氏不答话,云雪瑶挺直腰杆,“娘,你在顾虑什么,咱们有外祖家撑腰,外祖父可是连皇上都敬重三分的人,有他给咱们撑面子,还有什么好怕的!”
黄氏想起之前在娘家,老太太跟她说过的话,又听云雪瑶事事拿外祖家做挡箭牌,心下有些怒其不争,便厉喝,“你给我闭嘴,往后休要再拿外祖家说事儿!”
云雪瑶愣住了,“娘,你发这么大的火做什么?”
黄氏恨铁不成钢,“你知道你今天在花市得罪了谁吗?”
“谁?”
“你外祖母说了,黄府有人也去了花市,碰巧见到二殿下和宣国公就在那间茶楼里。”
“什么!”
云雪瑶瞪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所以我让你别查了。”黄氏恼怒,“万一真查到这二位的头上去,你能如何?咬他们一口不成?”
一个是世人皆知的混世魔王,一个是生性凉薄的宣国公,南凉战争史上的神话,谁不要命了敢去咬他们?
云雪瑶浑身一哆嗦,“可是”她的脸成了这个样子,总得有人给个交代的吧,难道就这么算了?她不甘心!
这件事怎么想都跟云初微那贱人有关,一定是她撺掇宣国公为她报仇。
“小不忍则乱大谋。”黄氏伸出指头点点云雪瑶的脑袋,“你在这侯府生活了十多年,难道连这道理都没弄懂么?你要明白,三皇子为什么接近你,那是因为你背后有个首辅外祖,可如果,黄家那边突然有一天与你断绝了关系,到那时,你对三皇子就连一点剩余价值都没了,你还指望他给你什么好处?”
云雪瑶暗暗心惊,“外祖家”
黄氏不甘心地咬紧牙,“我今天去试探了一下你外祖母的口风,她态度很坚决,如果你再不知趣地给自己惹麻烦,咱们母女怕是早晚有一天要被逐出黄家族谱来。”
痛心疾首地叹了一声,“你父亲是个不中用的,还未成家就生下两个小蹄子来踩在你头上作威作福,你二哥又是个书呆子,成天之乎者也不离口,娘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如果你不懂得隐忍,不懂得策略就鲁莽行事,将来指定落不得好。”
“娘。”
“瑶姐儿,咱们娘俩,今后只能靠自己了。”
——
云初微这段日子很得空,抓紧把手里的针线活都做完,然后挑了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送去了寻梅居。
给静瑶太夫人奉了茶,云初微又把自己做好的行头奉上,全是她一针一线亲手做出来的,里衣、中衣、夹袄、褙子、比甲、长衣、马面裙、绣鞋,薄袜,从上到下,一应俱全,听说静瑶太夫人不舒服是妇人方面的病症,云初微特地向苏晏讨教了一番,做了几个类似于现代暖宫贴的布包,虽然比不得现代的远红外物理疗法,但每个月那几天的时候贴在小腹上还是有一定作用的。
这样的暖心,自然很得静瑶太夫人喜欢。
她把云初微做的行头一件件拿在手里抚摸,嘴角噙着满足的笑容。
“做得真精致。”她毫不吝啬地夸赞。
针脚齐整,绣法灵活,用线也讲究,最重要的是,云初微懂得分线,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把线头全部藏匿起来,乍一看上去,就让人觉得是用足了心思做的。
“娘喜欢吗?”云初微笑问。
女红刺绣,她在杏花村时做过不少,前世培训时也学过,同样是两世经验结合出来的结果。
“我很喜欢。”静瑶太夫人爱不释手地一件件拿过来看,老九能娶到媳妇她就已经很欣慰了,没想到这个媳妇还如此体贴孝顺,她此时的心境,就如同被天上掉金砖砸中了一样。
云初微总算宽一口气,“娘喜欢就好,我还想着您要是不满意,我就拿回去再改改。”
“满意,非常满意。”静瑶太夫人拉过她的手,心疼地道:“就是苦了你这段日子没日没夜的做,清瘦了不少,一会儿我让厨房给你们加菜,多吃些,补好身子,将来才好生养。”
听到这一句,云初微红了脸。
她和苏晏还没圆房,关于生养,就更久远了。
“你别害羞。”静瑶太夫人瞧着她,“女人嘛,早晚都要经历这一遭的,也不必太过忧心,府上多的是丫鬟婆子,等你生下孩子,有的是人带,不用你时时操劳牵挂。”
云初微没说话,只是装作很顺从地点点头。
——
又过了几天,焦燕来了京城,按照云初微在信上的嘱咐拿着她的信物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宣国公府。
再一次得见云初微,她已经成了国公夫人,焦燕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别的什么,竟在见到她第一眼就红了眼圈,像上回一样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云初微。
“傻丫头,怎么又哭了?”
云初微拿她无可奈何。
“云姐姐,我没想到咱们还能再次这样见面。”焦燕抹了泪,破涕为笑。
没错,这回不是焦燕主动来找,而是云初微写了信回去让她来京城的。
通济街的那间铺子,云初微今后再没办法亲自出面去料理了,她需要一个信得过的掌柜,那就只能是自己人,云初微思来想去,觉得再没有谁比焦燕更适合的了,所以托人给焦燕捎了信。
想着焦燕虽然年轻,但有经验。
其实她写信的时候并没抱着太大的希望,毕竟焦燕是村长的女儿,村长让不让她出来,这是个问题。
“你爹娘同意了吗?”云初微好奇地问。
“那是当然。”焦燕仰起小脑袋,一脸骄傲,“是云叔去我们家做的担保,我爹娘才点头同意的。”
云初微又问,“我爹可曾好些了?”
说起这个,焦燕就激动起来,“云姐姐,上次你们回去的时候,给云叔用了什么药呢?这段时日我瞧着他那只腿好像没有以前跛得厉害了。”
“真的吗?”云初微大喜过望,在杏花村时,她就有想过请最好的大夫给云正把那条不利索的腿医治好,但没想到,苏晏仅仅是去连着针灸了三天,又给开了几服药就能有这么大的效果。
这厮不愧是神医啊!
只可惜苏陆两家不往来,陆修远也不会求上他,否则陆修远的双腿肯定也会有站起来走路的一天。
云初微坐下来,听焦燕说了村里的很多新鲜事。
最后得到了一个重磅型的消息:沈桃扔下她爹娘和兄长沈弘文一路逃往京城,最后进了东阳侯府,成了云静姝身边的丫鬟。
难怪萧沐那边没消息了!
云初微脸色沉凉下来。
沈桃以前在杏花村的时候坏点子就多,如今投到云静姝手下,想来是刻意冲着她来的了。
“云姐姐。”焦燕担忧起来,“她会不会对你不利?”
云初微摇头,“暂时不可能。”
东阳侯府今年已经嫁了一个女儿,云静姝就得等到明年才能出嫁,只要云静姝不来苏家,光凭她躲在东阳侯府的后宅,想来也翻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来。
所以,自己暂时还算安全。
焦燕还是不放心,“真的吗?”
云初微摸摸她的脑袋,“真的,你就乖乖做我的大掌柜就成,其余的事,不用你操心。”
就算云静姝真的暗中出手,她也能随机应变对付过去。
焦燕长吁一声,忽然垂下头去,小脸泛着一层浅浅的红色,“其实其实我来的时候,吴二哥有问过我,云姐姐这边可缺长工,他和吴大哥都很乐意来帮忙,我不知道云姐姐缺不缺人,索性就告诉她等我上京来问问。”
云初微想起了临走前给她送紫貂围脖的憨厚少年,很讶异,“吴二哥竟然愿意来我铺子里帮忙吗?”
焦燕点点头,“那云姐姐可要?”
“吴二哥家两兄弟做事都特别踏实,他们能来帮忙,我自然高兴,只不过可能还得再等一段时日,毕竟咱们在乡下的作坊和铺子都被查封了,我在这里是刚起步,没那么大的规模,至于加工作坊,恐怕还得借用别人的,所以,我得找个机会去跟陆家那头谈谈。”
焦燕没能完全听懂,不过她明白,云姐姐的意思是,再过段时间,吴大哥和吴二哥就能来京城了。
——
转眼到了七月初六,西南那边的战报传来,说形势严峻,请求朝廷增派援军,永隆帝一扫朝野上下,似乎再没有比苏晏这位战神更适合去坐镇的了。
所以永隆帝直接在金殿上钦点了苏晏作为此次援军的主帅,并下令即刻点兵启程增援。
苏晏向永隆帝请迟了一天。
明天是七月初七,乞巧节,他该陪着微微过完再上战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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