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石阶登上了险峰,入眼的便是已经站在那儿的小人儿,红裙飘飘,长发裹着那张没有任何变化的脸,没什么表情的盯着他。
“我这可有可无的妹妹做了件天大的好事,只可惜我没有亲眼见到,不知楚真的尸体眼下在何处?”长孙于曳自然想看一看楚真的尸体,只有确定他真的死了,他才会放心。
“已经运出墨崖山埋了,想必这里的人都不想见到他,索性就埋得远一些,免得他们在地底下打架。”双臂环胸,楚璃吻的视线在他脸上多转了几圈,还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瞧他这精神头就知他好事连连。做了皇帝,掌握一朝天下,果然并非做太子可比的。
“你这速度还真是快,不过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善良的多,以为你会让他曝尸荒野的。”长孙于曳笑看着她,其实两个人这般站在一起,倒是有诸多相似之处。
“你若不放心的话,我把埋他的地点告诉你,你去把坟挖开瞧一瞧就放心了。而且这墨崖山的宫殿差点被他掘了,又死了不少人,如今所剩无几,我正在修补。皇帝陛下不出钱不出力,往后这里就别再来了,若是引发什么国际争端,对你我都不太好。”楚璃吻也懒得迂回,直言道。
“这话的意思是,从此不相往来?”长孙于曳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理解错。
“嗯,就是这个意思。虽说我们是有血缘关系,但其实只是比陌生人更亲近一些罢了。往时是看在目标一致的份儿上,大卫没有阻拦你进入墨崖山。但今后就不同了,楚真已死,我们的合作也到此为止。从此后,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当然了,若真的井水犯了河水,咱们兴许还会刀兵相见。”对于楚璃吻来说,她的立场永远不会变,以燕离为主。更何况这大卫日后是她儿子的,更是不容他人侵犯。
看着她,长孙于曳面上带笑,倒是真不知她如何说出这般冷情的话来。他还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所改进呢。
几不可微的摇头,长孙于曳看向某一处,随后道:“既然如此,那么妹妹与兄长再走一次吧。日后这墨崖山不能再来,总是得去看看母亲才是。”
说完,他便脚下一转朝着铁索桥走了过去。
母亲?
长孙于曳这句话倒是让楚璃吻心中些许触动,她做了母亲,心态自是有变化。从长公主生前留下的那些画里,也能看出她的心态来。
举步跟着长孙于曳走了过去,其实她回到墨崖山几次,却从未去长公主的坟前看看,这一点来说,她还真比不上长孙于曳多情。甚至,比较起来还十分冷血。
长公主的坟在崇祖大殿西侧的险峰上,险峰下有一处平坦的地势,四周种满了竹子。竹子中间有一座孤坟,这便是长公主的长眠之地。
长孙于曳轻车熟路,反倒是楚璃吻一直跟着他前行,登上了险峰,又往下走,隔着竹影丛丛,便瞧见了那座坟。
两个人在那坟前停下,视线共同落在了那墓碑上。墓碑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出生年月日以及去世的年月日。
虽是长公主,但埋葬在外头,显然是不能留下名字,这便是晁氏的为难之处,流着这血,就得承受这些。
看着那墓碑,楚璃吻无声的叹了口气,“也幸亏她埋在这里,不然的话,也得跟着地宫下的那些祖辈一样,尸骨不保了。”
“楚真去地宫了?还是找到那儿了,但可惜的是,什么都找不到。”长孙于曳倒是意外,这楚真还真是能耐,找到了密道。
“所以他很生气啊,把那些棺材里的尸骨都挖出来毁坏了。眼下正在修复,修复完之后我会把密道封死,日后谁也别想进去了。”反正也不会再有人埋进去了。
“看来他是真的恨啊。”长孙于曳笑了一声,冷冷的。
“那倒是,他恨一切不顺从他的人,包括你我。”这些恩恩怨怨,到了今日也算结束了。
“所以,你杀了他,就不怕他夜半之时来找你么?”长孙于曳看向她,一边笑道。
“又不是我杀了他,即便找的话,也是去找燕离。”楚璃吻哼了一声,笑他蠢。
“原来是燕离,如此说来,他还真是做了件好事。”长孙于曳几不可微的摇头,没想到会是燕离解决了这个麻烦。
“所以,但凡有点感激之心的话,往后就不要随随便便的跑来大卫了。这是燕氏的天下,将来是我儿子的天下,我会一直严防死守。你呢,就守护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吧,没人对你那贫瘠的土地感兴趣。”国与国之间向来明争暗斗,楚璃吻也十分清楚。作为一个野心家,最想的无不是开阔疆土。
“我大鑫的土地被你说的一无是处,贫瘠?你知道我大鑫特产的金米多少钱一斗么?大卫与南晋诸多的有钱人每年会花多少钱来购买大鑫的金米?这么多年来,你除了多疑以及杀人之外,还学到了什么?这顾沉毅着实有能耐,不是自己的亲妹妹,倒是极其舍得下手。”长孙于曳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边说边摇头,叹她无知。
“我需要知道这些么?既然如此,那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大鑫卖你的大米。”翻了翻眼睛,她有必要知道这些事情么?不过金米,听起来还不错,就是不知口感如何了。
“咱们到底兄妹一场,你这番倒是将咱们这血缘撇干净了。不过我也理解,毕竟你也不记得了,在你心里,顾沉毅应该更像你的兄长。好吧,如你所愿,这墨崖山日后我不会再来了。不过,两国邦交自是不能断,商业上的往来,于两国百姓各有好处。算了吧,与你说这些你也听不懂,安心做你的皇后吧。”长孙于曳看着她说,说着说着却发现与她说这些无用,毕竟她也不懂。
懒得理会他,楚璃吻把该说的话说完了,他爱如何便如何。
“走吧,我明后日也会离开,你往后不要再来,我呢,没事也不会过来。楚真的尸体你若是想搬走的话,那就去把他挖出来了。”楚真的尸体与她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毕竟她记忆不多,对他的印象无不就是穷凶极恶的小人罢了。但长孙于曳就不一样了,他记得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对楚真,想必有些其他的想法。
“如此也好,我将他的尸体带走,免得在你大卫的土地上,你会做恶梦。”长孙于曳颌首,他同意了。
瞧他那样子,楚璃吻不由笑了一声,他是真的很搞笑。爱恨交加,估计就是他眼下这个模样了,尽管在掩饰,但心底里的感情却无法控制。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还是终于发现晁氏血脉的神奇之处。”长孙于曳笑看着她,那小脸儿清甜,眼神却很是不善。
“晁氏血脉的神奇之处?别说,我还真感受到了。即便立场不同,又觉得你很讨厌,可不得不说,咱们俩很相似。”就算长得不一样,可莫名的,还是觉得像。
“所以早年间,晁氏族内通婚,也是有原因的。”未必是因为一定要血脉纯正,还有互相吸引这个原因在。
立即冷笑一声,楚璃吻上下瞄了他一通,“乱伦不止有违道德,而且生出来的很可能是傻子。尽管我没什么节操,但最基本的道德还是有的。放心吧,老子看不上你。”
长孙于曳失笑,“多谢妹妹手下留情了!不过我也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后宫,已有两人有了身孕。”
“你吃药了!很好,为了长命百岁,不能吃的就不要吃了。否则,你英年早逝的话,我可能做梦都会笑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倒是没想到他也会为了繁衍如此拼命,刚做了皇帝,就把药给吃了。
“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实在难听。”长孙于曳摇摇头,随后举步先行离开。
“没办法,好听的没有,还是要你后宫的那些女人在你耳边说吧。”跟着走在后面,楚璃吻一边轻哼道。
长孙于曳没有回话,径直的走着,然后上了铁索桥。
铁索桥在摇晃,随着两个人在上面走,它摇晃的也更厉害了。
走到铁索桥的尽头,长孙于曳的人都等在那里。他忽然的停下脚步,然后转过了身。
楚璃吻也停下脚步,然后看向他,站在这上面轻风阵阵,她的长发也随之拂动,恍若在跳舞似得。
看着她,长孙于曳蓦地抬手,从左侧的衣袖里拿出一个东西来,然后递给了她,“给你的。”
看向他的手,楚璃吻眉头微动,他手中托着一个手工雕刻的人,只有巴掌大。而那个人,明显是个小孩子的模样,是个男孩儿。
“这是什么?”多看了他一眼,确定他不是想毒害她,楚璃吻伸手拿了过来。
手工雕刻,雕的不怎么样,但能够辨认出模样来。
“小时候答应你的,我被楚真带走的前一夜,你向我讨要的。说是想我的话,可以拿来看看。不过很可惜,我那时也没有这个能力。现在算是兑现承诺了,相信日后我也不会总是做梦了。”他总是梦见儿时的她如同讨债似得,每次他都会惊醒。
看着他,楚璃吻缓缓的眨眼,“谢了。”尽管她不记得了,但是如今看着他,心里莫名的有些动容。
没有再说什么,长孙于曳转身离开了,带着自己的人,快速的下了险峰,很快消失不见了。
站在铁索桥上一直看着他们离开,楚璃吻才缓缓地吐口气。
看了一眼手里头的木雕小人儿,尽管有些粗糙,但看起来惟妙惟肖,和长公主画里的长孙于曳很像。
走回玉璃宫,上了二楼,那妖孽正坐在窗边,在这个位置,他能看到一切他想看到的。
看着回来的人,燕离弯起薄唇,“看来,你们兄妹聊得很开心。”
“难不成你还想让我们打起来?”楚璃吻笑了一声,随后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随手将那小木雕递给了他。
接过来,燕离看了看,“这是什么?玩具。”
“长孙于曳给我的,说是小时候我求他给我的。只不过我不记得了,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倚靠着他的腿,楚璃吻说道。
“如此看来,倒真是有心了。手足之情?我不理解,我也无法给你意见让你做判断。不过,这倒是让人难以想象。”把木雕还给她,这次,燕离倒是没阻止。
看着他,楚璃吻轻笑,“你不理解我也不理解,算了,那就不去理解了。咱们明日也离开吧,这里重建的差不多了,宝藏之事就此隐藏,谁也不会再知道或者再觊觎了。天下太平,我心甚安。”
“好。”笑看着她,燕离抬手抓住她的手臂,微微施力,将她拽到了自己的怀中。
倚靠着他,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儿,楚璃吻觉得心里无限平和。
翌日,阳光正好,楚璃吻与燕离也离开了墨崖山。
明卫将地宫封死了,一并随之离开。而且随着离开之后,将这条进入墨崖山的捷径也毁了。
这条捷径许多人都知道,如今毁了,日后谁也别想再进来了。
站在险峰下,瞧着那上头的密道被炸毁,楚璃吻也若有似无的松了口气,恩怨全消。
“走吧,别再看了。不是想念儿子么,赶紧回去,瞧瞧他是不是还那么丑。”揽着她的肩膀,燕离声音很轻,却很好听。
看了他一眼,楚璃吻弯起红唇,这妖孽,青山绿水做映衬,他简直像个妖精。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她这个眼神儿,让他不由得扬起眉尾。
“好看呗。你可千万别变老,一直保持,我做梦都会笑醒。”如果这般一辈子盯着他的脸,想想也是极其幸运美好的事儿。
“有点难度。”想了想,燕离摇头,一直不变老,他可能做不到。
轻笑,扯着他,往另外一条路走,眨眼间两个人便消失在树影丛丛之间。
——
四年后。
大卫北方风景秀丽,冬日之时白雪皑皑,天地之间一个颜色,无比震撼。
郊山别院,依山而建,与南方建筑不同的是,所有的建筑上头都有烟囱,而时值冬季,所有的烟囱都在冒着烟,与白雪似乎也融为了一体。
别院西院,夏日时是湖,而如今已成了冰场。
阳光正好,冰面似乎也在反着光,略微有些刺眼。
两个人正在冰面上慢行,挺拔的身影披着黑色厚重的大氅,牵着身边那裹着白色狐裘披风的小人儿。
那时他就说过要带她来北方欣赏这漫天大雪,但那时她身体不行,遇到冷空气更是离死不远了,所以也无法来这里。
但如今,他这个承诺算是实现了,楚璃吻也觉得没有白来,这北方实在是不错。
“本以为这冰面会很滑,谁想到会这样。”本想滑几圈的,可是靴子底踏在了冰面上,反而脚感踏实。
“若是把这上面铺一层雪,就会滑了。你想玩儿?”迎着刺眼的阳光,燕离的脸亦是几分刺目。
“算了,还不够折腾的。好不容易到这北方一次,所有人都疯了。我虽然是个残暴的人,但并非是个残暴的领导。”楚璃吻哼了哼,这次随同她来的是一直驻守在白马城的天京碧珠,白马城是四季如春,哪能见到大雪。来到这里,他们就像脱缰的野马,管不住了。
燕离笑了一声,根本不用说什么,这一声笑就足以证明他觉得她的话有多好笑。
“有意见么?”楚璃吻瞪视了他一眼,杀伤力十足。
“没意见,你说的都是对的。”燕离连连点头,证明她所言都是对的。
如此才算满意,两人继续慢步而行,楚璃吻也盯着脚下。冰面是透明的,能清楚的看到下面,蓦一时还能找到被冻住的小鱼,就像标本似得卡在那里。
“离开盛都这么久,这次有没有想儿子?”看了她一眼,很高兴没心思的样子,燕离倒是好奇了。这么多年来,但凡离开盛都几次,都会念叨,这回反倒没有念叨。
“长大了,也越来越烦人了,不想。”楚璃吻想了想,淡淡道。
燕离轻笑,“你能坚持这么久还喜欢我,真是荣幸。”她厌旧的速度太快了。
斜睨他一眼,“少说废话,你又想说什么?”
“你那时曾说一孕傻三年,可是这四年都过去了,这脑子好像还不怎么好使。”燕离微微摇头,一边叹息。
停下脚步,楚璃吻转身看向他,“你信不信我把这冰面砸开,然后把你扔进去冻成冰棍?”
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冰面,燕离随后点头,“我信。”
无语,“你想说什么呀?”
“我想说,在来这里之前,你的丫鬟神神秘秘的带上了许多你每个月都需要用的东西。我看见之后便想起来,这日子也应该是在五六天吧。但这么多天过去了,你好像都忘记这事儿了。”所以,燕离怀疑,她可能是、、、
看着他,楚璃吻也猛地记起,自己的月事该到了。可是,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了。
看着她的脸,燕离抬手摸了摸她微凉的脸,“你没觉得身体如何么?”
“没感觉。不过,这倒是应了那药的药效,能生下两个。如此看来,又便宜你了。”她受苦受难,他却坐享其成。
“一会儿回去要金央给你看看吧。尽管是好事,但我也不免有些害怕。”因为他始终忘不了她生儿子那次的事情。
“有什么害怕的?生孩子而已,好了伤疤忘了疼,我现在没任何担心。”而且,那药很神奇,上次是儿子,这回就应该是女儿了。
“皇后的豪迈让朕羞愧。”抬手捧住她的脸,燕离一边轻笑道。
“少假惺惺的,我还不知道你,得了便宜卖乖。不过这也是好事,也免得再有人说你子孙福薄。”总是有些人的嘴闲不住,她没生下孩子的时候说她有问题,然后生下太子之后一直再没动静,反倒又有人说燕离。闲言闲语的,她听着很是烦躁。
“那就劳烦皇后了。”低头在她鼻子上亲了亲,冰冰凉,不知再冻一会儿,会不会拨弄一下鼻子就掉了。
“别客气,你也有功劳在其中。”任他捧着自己的脸,楚璃吻眯起眼睛道。
轻笑,“看来,皇后还是承认我的辛苦耕耘的。”
“给你一把梯子你就要上天呢!”无语,说的好像他辛苦耕耘是为了生孩子似得,还不是为了自己爽。
把她拥入怀中,用自己的大氅将她包裹住,反光的冰面上,两个人黑白分明,却恍似融为了一体,无法分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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