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四刻。
筠娘子穿着中衣坐在铜镜前,周内司已经穿上了一品从省服,坐在轮椅上给她绾发。
她坐在矮凳上,他刚好比她高一个头,两只蛤、蟆手在她的头上拨弄。疙瘩皮碰到脖颈上,她咯咯的笑出声来。
秀棠秀娇掀帘进来,秀娇讶异:“我还以为我们够早呢,芹竹倒是把内司大人都收拾好了。”
秀棠没好气道,“一个丫鬟,好大的脸!大人和夫人是一家子,她倒楚河汉界分的干脆,也不顾惜冻着夫人,还连累大人亲手给夫人梳发。”
芹竹端着药盆过来,“这一大早就告我状呢,你们是仗着大人口不能言、没大没小了是罢。”
周内司正在编结右边的圆柱形发髻,筠娘子扬臂拍了下他的蛤、蟆手,“怎么一点耳性都没有,手放轻些,我头皮疼着呢。”
他一委屈就埋下脸,手一顿,索性偷懒窥她。
她洁白的耳垂上能瞧见细小的绒毛,从形同上弦月的光滑腮帮一路往下看。
筠娘子向来起床气就重,又见他笨手笨脚的,发髻没绾成,倒是把她的耳朵、后颈蹭了个遍。
筠娘子既是脸红,更是心虚。她头皮娇嫩一扯就疼,素日都是咬了牙的,这不也奇了,山洞里周司辅给她梳发时,许是又气又怒忘了疼。
她又惦记着周司辅的好处来,从铜镜里看这双笨拙的蛤、蟆手愈发不顺眼。
她的羞意就像朝霞破晓,由浅及深、由点及面的波及,走过吹弹可破的脖颈,抵达欲露还羞的山坡。
肌肤难相亲的心痒,疙瘩手的害处,亦是疙瘩手的妙处。隔着疙瘩就不叫碰,她自欺欺人的迎合,毫无顾忌的贪欢本能,由他作为。
筠娘子笑道,“行了,内司许是上早朝上惯了,我起来时,他便已经穿戴整齐了。”
秀棠从箱笼里挑了一些簪钗冠梳,捧过来道,“大人且让下,奴婢给夫人绾髻罢,这些都是太太嫁妆,足金成色和璎珞光泽都是顶好的。”
筠娘子有些眼热,“搁着让内司来便成。内司,你把这个簪子插上去,这个髻便能被撑住罢。”
秀棠和芹竹异口同声道,“大人这是绾的什么髻?”
“朝天髻。”筠娘子回答的很大方。
果真是情人手中的发髻、怎么看怎么好。
筠娘子想当然的指挥他,朝天髻意在朝天,这髻倒是趴地了,加上不伦不类的一头珠光宝翠,芹竹扑哧笑出声来。
筠娘子红了脸,嗫嚅:“你把这些东西都拔掉,先戴冠罢。秀娇,把我的诰命冠拿来。”
辰时,筠娘子正要推着周内司去二进房请安。
一个又高又壮的嬷嬷扭腰过来,梳着包髻,穿着上好的绸缎,国字脸养的很白,褶子脸上涂脂抹红,规矩的行了个礼道,“大少爷、大少夫人,奴婢奉大夫人之命来拿元帕。”
芹竹热络道,“大夫人常说,离了梁嬷嬷,那比断了手还受罪,那是连饭都吃不成的。劳累嬷嬷亲自来了。”
梁嬷嬷一板一眼的回道,“瞧这嘴甜的,我是年纪大,大夫人指派我的用场少了,看在你们这帮手脚伶俐的丫鬟眼里,反倒成了倚重了!”
话里就挑不出错来!
筠娘子想起昨个大老爷的低姿态,暗忖大老爷和大夫人到底是周内司的生父生母,无论是利益还是情分,该是都跟周内司一条心的。
筠娘子亲切笑道:“床上那个帕子是罢,我还以为是用来净手的,就搁桌子上呢,秀棠你去拿来给嬷嬷。”
秀棠把手中的一团帕子塞进梁嬷嬷的手上,梁嬷嬷被里面的银锭子烫了个正着,就要往回推。
筠娘子握住她的老手,“丫鬟不懂事,一早连被褥都给换洗了,嬷嬷知道该怎么交待了罢?”
“掩耳盗铃!”梁嬷嬷沉了脸,却没再拉扯。
“咱们大房、一家人心知肚明就成了,家务事说给外人听作甚,嬷嬷以为呢?”
周内司有种自己不行、且被公诸于众的羞耻感。
筠娘子暗自琢磨,老太爷对周内司分明没有祖孙情面,大房却是捷足先登问候这茬,估摸着也是料到周内司不行、瞒下这桩。
周内司不能有子嗣,显然二房是占了大便宜了,老太爷的心偏过去就算了,就怕大老爷大夫人这头迟早也……
不行便是不行,怎么可能瞒的下去?
筠娘子进来时,二进房的堂屋已经济济一堂。
老太爷的位置空着,太夫人位居主座,左边挨次是:大老爷、二老爷、空位、二少爷、四少爷、三少爷。
右边挨次是:大夫人、二夫人、空位、姑夫人、二少夫人、大四少夫人、小四少夫人。
堂屋里的喜字已被撕了个干净,筠娘子皱了下眉、心生厌恶。
筠娘子一眼便扫到了四个熟面孔:姑夫人、二少夫人、大四少夫人、小四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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