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警们其实也不是想拿她怎么样,只是看着她实在可怜,站在路边,又晚上出个意外,所以才跟着她,想要劝她。
夜市离这边远,小姑娘一个人晚上跑那么远也不现实。
可没想到,今天竟然还是出了意外,惊了“贵人”……
所有人分明看到车子上,有个人影在后座那边一闪而过。因为窗子是做了特殊设计,只能从里面看清外面的一切,外面却看不见里面的人。一时间,巡警们都忍不住皱了皱眉,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家里人一直这样吗?”翟穆看了一眼小姑娘瑟瑟发抖的背脊,眉目沉了下来。
再重男轻女,也不该大晚上的,让这么个小姑娘上街兜售东西。车来车往,但凡出个意外,人的命只有一条。
巡警见小姑娘吓得不敢吭声,脸上无奈地摇了摇头:“已经一年多了,我们也曾上门劝过。可那个继母是个泼妇,说法律上都没规定这种事情是犯法,我们多管闲事操得哪门子心。”
冷奕瑶坐在车上,眼看围过去的民众越来越多,私下讨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前后因由算是听了个明白。
这小姑娘,竟然比她救回去的金钱豹还不如。
后者,好歹是丢失了父母、自己谋生,她倒好,有爹生,没爹养。后母更是个烂人……
“咯噔”——
极细微的一声,后车座的门开了。
原本在这议论纷纷的环境里,应该没有人能分辨,可翟穆此时,却忽然回头,对上了她的眸子。
巡警们心中一惊,见气势不凡的翟穆这个反应,顺着他的视线,同时望过去。
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子穿过马路走了过来。
大约是因为她一身学生装的打扮,路人们并没有太忌讳,只是望着她那一双眼睛,平白无故地觉得有点冷。
那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更是吓得恨不得埋头,眼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对,对不起,我下次,下次再也不敢了。”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碰上这样的“贵人”,她知道刚刚自己害得对方开得好好的车忽然停下来了,下意识就觉得自己干了十恶不赦的错事。
毕竟,贵族老爷小姐们,如果想惩罚他们这些平民,不过是分分钟的事,借口都不用找。
她是活在贫民窟的底层孩子,见多了这样的事情。
冷奕瑶却忍不住皱了皱眉。环顾四周,看了一遍。
虽说这里并不算偏远,但到底离闹市区也有段距离了,大多数人的穿着也算不得光鲜亮丽。这小姑娘身上的衣服,薄得像是风一吹就要透心凉。
她随手将披在身后的外套扯下,那件M半个小时前给她的衣服,无论料子还是剪裁,都绝非常人能穿得起的,她却就这么顺手往她身上一包。
小女孩一双眼睛都瞪圆了,呆呆地望着冷奕瑶,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四周那些巡警们提着的心也总算是放下来了。
刚刚还害怕这位一看就身份不凡的千金小姐要为难小姑娘呢,看样子,面色虽冷,却是个好心人。
“这么晚了,该回家了。”冷奕瑶却不管四周所有人怎么看她的,直接从包里拿出点零钱,总数并没有多少,但“怀玉有罪”的道理很多人都明白,眼见她并没有将大额钞票给她,而是专挑了这些零钱,所有人心头一暖,只觉得,这小丫头运气真好,遇上了个难得善心的上层人。
“这些钱你拿回家,你家里人如果明天再让你出来卖花,你就让他们去元帅府回话。”至于,回的是什么话?呵呵,谁有胆子,虐待女儿之后,得了钱财,还上门回话?脑子坏了吧!
元帅府三个字一落下,四周顿时一阵抽气声,每个人的表情都恍惚起来了。
的确,这边算不得闹市区,但是,是从市区去元帅府的必经之路。
这位一看就身份不凡的小姑娘,开口就是元帅府……。
难道她住在那?
众所周知,军界第一人,元帅大人从不亲近女色,元帅府更是一水儿的男人。不过,最近,的确有小道消息流出,说是,元帅对一个女孩珍之重之,就连皇帝当初在舞会上的表白都会活生生地比下去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表情,除了讳莫如深,竟平添了一丝微妙。
冷奕瑶向来对别人情绪极为敏锐,她看了一遍。发现,所有人除了好奇之外,最多也就是八卦,倒没有其他多余的神色。
眼前的小家伙却已经吓得不敢吭声了。
黑色的大衣裹住她,长度却已经及地,她穿着,反而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此刻,哆哆嗦嗦地拿着花,像是下意识地送到冷奕瑶面前:“姐姐,花儿。”
她平日得了钱,都是卖花得的,现在,大抵下意识觉得,冷奕瑶给她这些钱也是用来买花。
旁边的人,只觉得这小丫头吓傻了,正准备开口,冷奕瑶却已经将那花篮接了过来,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嗯,早点回家。我刚刚说的话,记得告诉你爸妈。”
帝国的法律是没有规定,怎么教养孩子。但是,惊了她的座驾,还想继续从孩子身上榨血汗钱,那就要问问她答不答应了。
冷奕瑶眉梢冰冷,淡淡地看着小姑娘一步一步地往巷子口拐。那边,漆黑一片,仿佛和这边的热闹明显隔离。
四周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上一刻还看到她做了好事,却并不敢往她身边靠近一分。总觉得,这人明明长相美丽,却并不容易接近。身上带着的疏离冷漠,简直让人连话都说不出来。
翟穆看到她这反应,良久,垂了垂眼帘,过了一瞬,抬起头,对着身子都已经僵了半边的那几个巡警微微一笑,“那小姑娘家里人这样对待她,四周左右的邻居就当什么也没看见?”
看路人们的反应,应该是并不清楚小姑娘具体住在哪里。
巡警们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对方这是要详细询问背景了。斟酌了一下,才缓缓开口。
“她家住在离这最近的贫民窟,大多数人都是几年前从边境搬过来的,当初,帝都有政策,流民不得驱逐。”他顿了顿,翟穆便明白这牵扯当年的一些旧事。当初,帝国与邻国开战,虽然是赢了,却也付出极大的代价。很多地方,经济因此大为退后,甚至很多年过去了,都没法恢复当年的繁荣。
哪怕长公主,被皇帝这么多年压在边境,受着最高待遇的供给,还不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下去,一定要往帝都跑。
当年的开战,是帝国三界共同的决定,自然,流民出现了之后,为了不让民众心寒,便出台了一项政策。无论是任何城市,不得驱逐流民。
这也是为什么,赫赫帝都,竟然会有贫民窟的存在。他们大多数都是在边境熬不下去的人,流离失所、辗转来到的这里。
这些人,受教育程度低,但凡能吃饱,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挪窝。
好在帝都处于帝国北方,加上,帝国阶级分明,帝都是贵人最多的地方,稍不留神,得罪了贵人,死亡来得更快。许多人在乔迁的时候,早早在南方就定下来了,所以会来这里的人,并不算太多。
冷奕瑶今天碰上的,其实还不算性质最恶劣的。之前,未成年少女,直接被家里卖给有钱人当奴隶的,也不是没有。
明面上,奴隶制虽然已经解除,可私底下,这种交易,多了去了。
翟穆听了前因后果,最后看了一眼冷奕瑶,见她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一时间也猜不到她究竟在想什么。
只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耽误了不少功夫,怕是再迟,元帅那边就要来电话问了。于是,打发了巡警和路人,重新送冷奕瑶上车。
这一次,哪怕车上的音乐再和缓,也缓解不了车内的诡异气氛。
翟穆刚开始还觉得冷奕瑶是同情心作祟,越到后来,反而觉得越不可能。
这女人,心思诡谲、杀人都不过瞬间的事,会为了一个卖花的小姑娘而情绪这般不对劲?
“边境现在很乱?”就在翟穆思绪有点纷繁的时候,后面的冷奕瑶忽然开了口。
只一句话,便将他整个人惊住。
他此前,便是被元帅安排到前线锻炼。若论对边境的了解,他的确有资格发言。
他沉吟了一下,才回答道:“最近,的确有点不稳。”
说是不稳,其实,是已经有了“剑拔弩张”之势,两边军队的操练要比往常密集频繁的多。更不要说大大小小的摩擦,私下里你来我往的火拼不是没有过。只不过,还没有大规模地搬到明面上罢了。
“边境的平民,情况比刚刚那个小姑娘要麻烦得多吧?”大晚上被逼着出来卖花,好歹还能吃饱肚子,有一砖一瓦挡风遮雨,那战事一触即发的边境,怕远不是这样的情况吧。
翟穆脚下忽然一个急刹车,车子在路上滑行了两米,才停了下来。他却并不去管这些,一个转身,静静地看向冷奕瑶:“你想说什么?”
骚动、挑衅、威胁,边境那边,几乎已经快要势如水火。别说是鲜花,连物资、粮食都水涨船高,能吃得饱肚子的人,都是富贵人家。目前也已经都想法设法地要离开老家了。那些一出生都低人一截的平民,日子哪里还能看。
冷奕瑶目光专注地看着远方,那眸子,像是夜间的鬼火一样,亮得惊人。
“赫默最近在忙的事情,应该就是这个吧。两国,怕是要交战了。”
声音一落,翟穆整个人一惊。他几乎觉得此刻,自己的心跳都要跳出嗓门了。
她怎么知道?
这些机密,连皇室那边都没人知道,她怎么猜到的?
就因为刚刚那个小姑娘,那寥寥数语?
冷奕瑶却并不给他回神的机会,静静地盯着他的眼睛:“既然要交战,马上,两国就要撕毁盟约了,你从边境回来干嘛?”
有那么一瞬,翟穆心脏一缩,几乎以为冷奕瑶的眼睛可以穿透世界的一切!
她怎么知道他其实并不愿意离开边境?
她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她知道了些什么?
冷奕瑶淡漠地看着对方倏然收拢的下颚,良久,轻轻一笑,却是转开了话题:“皇帝刚刚登基,怕是还没本事管到边境的事情。加上大王妃的出生,这一次,赫默怕是占了主导意见。是战是和,很快就有答案了。”
她笑了笑,像是聊天一样,将边境的事情,徐徐道来。
按理来说,她不过是个高中学生,连边境都没有去过,在翟穆面前,显然资讯也没有他充足。但她说的每一个字,他竟然都没有反驳的余地。
因为,她说的都是真话!
否则,只是边境小小的骚乱,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打扰元帅的日程。
在帝都所有人还醉生梦死,好奇心爆棚地窥探着皇室的隐秘家私的时候,边境那边的局势,已经越发危险。
“走吧。”就在翟穆浑身有点发冷的时候,冷奕瑶却忽然挑起唇角,朝他轻轻一笑:“再不走,回去,弗雷就要问你路上发生什么了。”
这话的意思,两人心知肚明。
她不希望,他将她刚刚说出来的那一番话告诉别人。
赫默既然不愿意她担心,从头到尾都没提一个字,她便当做不知道。
只不过,短短一个小时前,M提议的那个“出国走走”,目前在她脑海里,已经正式换了个行程方向。
既如此,不如乘着国庆的机会,直接去邻国转转吧。
好好的安生日子不过,突然在边境骚动起来,肯定是有原因。
长公主那边先不说,大王妃可是正宗的“联姻”,邻国的皇室是准备丢了这颗“弃子”,还是说,双方已经里应外合,互相透过口风?
她软软地靠着全皮座椅里,微微侧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尽数掠过。
那一刻,饶是翟穆见多识广,但透过后视镜,看着她的脸,却是什么内容都猜不出。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冷奕瑶那若有所指的“两国就要撕毁盟约了,你从边境回来干嘛?”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
这一路,两个人陷入了难得的安静。
等到车子抵达元帅府的门口,弗雷高高兴兴地迎了过来。一下车,两人的表情,却都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别说是弗雷,连元帅府上上下下其他所有的近卫官看了,也没有发现异常。
这一晚,冷奕瑶邀了翟穆一起留下来吃饭,上上下下都吃着大厨最新研发出来的菜色,笑声传得很远,可这夜,赫默并没有回来……。
冷奕瑶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发现一夜未归的人,竟然坐在客厅在看报告。
双手刚硬有力,拿着报告的时候,让人肃然起敬。
可一听到她的声音,望过来的眼神,却极为平和柔软:“起来了?”
冷奕瑶低低应了一声,刚起床,她总归有点声音低哑,随手拿了杯子,倒了半杯温开水喝了,才稍稍缓解些。
她睨了一眼他手中的报告,密密麻麻的都是字,摇了摇头:“最近有麻烦?”
赫默皱眉,没有否认,却并不想让她担心:“麻烦谈不上,不过是迟早要来的事。”
当初和邻国和谈,便是因为两个国家都没有一直打下去的实力,更不用说,有直接赢了对方的信心。大家都在伯仲之间,帝国近期是发展了,邻国何尝不是休养生息。
只是,这一次的挑衅速度,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早一点。
他慢慢底下眼帘,轻轻一笑。
冷奕瑶正觉得他这笑,有点撩人,赫默却已经站起来,走到她身后。
“我听说,你昨天约了人谈事?”
他和她向来直来直往,他在圣德高中安插了人,原本是为了护卫她安全,她也不是不知道。
有时候,故布疑阵,聪明装糊涂才是最麻烦的。
他既然肯开口提,她自然也不避讳:“嗯,约了M见了一面。”
他在皇室上次的假面舞会上和M见过面,显然,不需要她多解释。
果然,赫默顿了一下,神色微微一深。
冷奕瑶又拿了一个杯子,帮他也倒满了水,徐徐递了过去,才慢条斯理道:“他约我国庆一道出去,我答应了。”
赫默眸色骤然一深,静静地盯着冷奕瑶。
冷奕瑶被看他看得有点莫名其妙。
之前聊天的时候,他也说了他国庆有事情要忙,根本抽不出空。
她国庆出国,并不影响,到时候请假再和他一起出去度假啊。怎么这么大的反应?
赫默脑子里,此刻却是翻涌着那次见面时,M望着冷奕瑶的目光。
那一双眼睛,却非常人能够拥有。她竟然当着他的面,和他说,她要和一个男人一起去异国度假?她脑子里到底是什么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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