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漱了口打理干净出来,没想到阮文迪还站在门口等她,一脸的担心:“你生病了还上什么班,怎么不去医院看看?”
“老毛病了,只要没按时吃饭,胃就会闹不舒服,吃几片胃药就没事了。”雷允晴满不在乎的说,“何况我都请了两天假了,再请下去你那位副总恐怕要炒我鱿鱼了。”
阮文迪一听愣了下,随即莞尔:“没关系,我再聘用你就好了。”
“那谢啦。”雷允晴也没太认真,挥了挥手就回工作间去了。
中午一个部门的人都在一起吃饭,餐厅的壁挂电视上正在放新闻,人太嘈杂,新闻里说什么都听不太清,只能看见标题字幕,主持人的脸切过去,画面一扫,是一间类似医院的地方,走廊上笔直站着不少人,神情严肃,目光警觉,一看就知职业。
同事笑叹着:“国家领导人生病就是不一样,连医院都戒严了。”
雷允晴手里的银勺却铛的一声掉下来,目光呆滞的望着那屏幕。
吃完饭同事有的去买咖啡,有的去吸烟室聊天,雷允晴焦虑不安的走到安全通道,打电话给秦书兰。
她知道都上新闻这么严重了,肯定不是小病。母亲当初因为她一声不响跑到上海来,狠心说不认她这个女儿,她只以为是气话,到如今才有点害怕了。因为这么重大的事,母亲居然没有告诉她。
电话一拨通,她就忐忑不安的叫了声:“妈。”
“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妈。”秦书兰的声音淡淡的,倒像是有气无力。
“妈,我错了,对不起。你能告诉我,爸他到底怎么了?我今天中午看到新闻了,他心脏的老毛病是不是又犯了?去年不是才做过手术,怎么这么严重,还上了电视?”她心里乱糟糟的,已经语无伦次了。她多希望这是记者夸大乱写,但要是娱乐台还有这个可能,她心里是知道,今天中午看的这个频道,断无可能出假新闻的,情况只有可能更糟。
果然,秦书兰沉默了一会,也没再跟她说气话,只简单的说了句:“丫头,你心里头要还有爸妈,就趁现在回来看一趟,晚了,恐怕也没机会了。”
“妈……”她倒吸了口气冷气。母亲说完就挂掉了,她握着手机半晌没反应过来,什么叫晚了就没机会了?
她越想越不放心,下午就打了假条,准备回北京一趟。假条递到沈思平那却碰了钉子,伊还是老生常谈:“你前天、昨天才请过假,今天才上了半天,又要请假?你到底想不想做了?上回是感冒发烧,这回又是什么病?我看你也没虚弱到林妹妹的程度啊。雷允晴,我看你这个工作态度是很成问题。”
雷允晴耐着性子听他说完,低着头诚恳道:“沈总,我也知道我这样的行为很不好。但这次我家里真的出了点事,我不得不回去。”
沈思平得理不饶人:“谁家里没那么点事?关键要克服!你看看同部门的小赵,老婆都进医院待产了,也没像你三天两头的请假,人家这才叫敬业爱岗。你拿的工资可不比他少,你也好好想想,你这工作态度,对不对得起你一万五的工资!”
话是越说越难听,假条却按在桌上压根没打算签。雷允晴终于忍不住了,一把夺过他手里假条,唰唰两声撕成了碎片:“那你来教教我怎么克服?你老爸死了你回不回去?你看我不顺眼,不就是因为我没千依百顺的让你潜吗?行了,我不干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去!”
她怒气冲冲的冲出副总办公室,把门摔得震天响,整个工作间的人都撑圆了眼睛看着她。她也免费让人参观了一回,回到位子上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谁知人事经理找到她,说阮总经理叫她过去一趟。
她本来想说,不必了,老娘已经把他fire了,后来想想,她得罪的是沈思平,又不是阮文迪,从她入公司到现在,阮文迪除了烦了点,对她还是不错的,就算走之前向他告个别吧。
她把手头东西又放下,跟着人事经理到了阮文迪办公室。
他先叫她坐下,等人事经理走了把门带上,才说:“你的假我已经让行政部批了,你不用辞职。”
雷允晴一怔:她在副总办公室吵架一怒之下说要辞职不过是刚才几分钟的事,这么快就传到总经理这里了?
阮文迪像是猜透她想法,笑着对她道:“我早上不是才说过,你要是被炒了,大不了我再重新聘用你。不过鉴于你还没离开公司,我想可以省略这中间大部分的手续,你直接留下来,当今天下午的事都没发生就好了。”
雷允晴有点感动:“你不问我为什么请假吗?”
阮文迪笑笑:“每个人总有自己的难处。就像你当初的简历上家庭资料一栏写得含含糊糊,我也没深究就让你来报道了啊。”他顿了顿,又严肃道,“不过我只给你一个礼拜的假期,而且全部算进你的年假里,超过的,可就要严格按照公司考勤扣工资了。”
“是。谢谢阮总。”她一高兴,又破涕为笑。
阮文迪叮嘱她:“忙归忙,天大的事情也别忽略了自己的身体。既然胃不好,像今天早上这样不吃饭的情况,可不要再出现了。”
她点点头,出去到行政部那里签个字,就收拾收拾下班了。她边走边打电话到航空公司订机票,只是时间紧张,一时竟订不到当晚回北京的机票,最早的也要等到明天早上,而她心急如焚,哪还等的到。
刚走出公司大楼,就看见韩沐辰的车,他似乎已经等在这里很久了,看到她出来,忙摇开车窗,叫她:“允晴,上车。”
雷允晴不欲理他,假装没看见,继续朝前走着。韩沐辰则放缓车速,跟她保持着平行位置,一直从车窗探出头和她讲话。
“允晴,小江有没有和你联系过?”
“没有。”
“我这几天打她电话,也一直是关机。今天房屋中介打电话来跟我说,小江把我们那套房子卖了。”
雷允晴这才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他。
“房子卖了那她要住哪?”
看韩沐辰一脸的茫然无措,就知道他也不清楚。
他再次朝她招手:“你上车来,我慢慢跟你说。”
雷允晴脑子里乱乱的,被父亲的病,机票的事塞满了,如今又多了江措这一遭,加上从中午起就一直扭曲蠕动的胃,难受得她连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实在没力气再跟他僵持,便听从了他的意见,坐上了副驾驶位。
韩沐辰仍然缓慢行驶,边控制方向边跟她说。原来韩沐辰为了弥补江措,把他们在上海的这套房子和夫妻共同买的股票、保险、基金什么的都给了江措,自己另找了住处。然而自从那天他们在民政局办完离婚手续以后,韩沐辰也再没见过江措。起初他以为江措刚刚经历离婚,需要一段时间疗伤,所以把自己关起来了没出来,后来才发现她根本已经不在这个城市!
她会去哪呢?
韩沐辰打给江措的老家的亲戚,打回北京她的旧同事那里,都没有她的消息。直到今天,得知她将他们共同的房子也卖掉,才担心起来,她一个单身女子,心情低落之际会不会被什么骗子集团诈骗,或者落入什么陷阱,加之她的电话一直关机打不通,更加深了韩沐辰的猜测。
雷允晴被他这么一说,也变得害怕起来:“那你有没有报警?这么大一个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韩沐辰摇摇头:“报警倒还没有,怕把事情闹大。不过我托了一位在警局的朋友帮忙找人,希望在找到她之前不要出事。”
其实雷允晴觉得吧,江措在感情上虽然不算聪明,但平日里绝对是个精明的主儿,一般只有她忽悠人的份,别人要想骗到她,着实不容易。比起她被人勒索诈骗,雷允晴更愿意相信她是一个人躲起来疗伤去了。
正说着,前方遇上红灯,韩沐辰一个刹车,雷允晴觉得那堵在喉咙里的酸水又要出来了。忙拉开车门就跳下去,拿着纸巾蹲在路边就干呕起来。
韩沐辰不放心的追上来,在她背后问:“你怎么了?吃坏肚子?”
雷允晴背对着他摇摇头,又是一阵干呕,等她站起来时,已经两眼发青,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的。
韩沐辰看了她一眼,提议道:“这前头就有个医院,要不我陪你去看看吧?”
一提到医院,雷允晴像乍了毛似的,立刻跳起来说:“不用不用,就是小毛病。”
韩沐辰还是不放心:“那你……”
雷允晴堵住了他的话:“不瞒你说,我有点事,今晚必须赶回北京,现在没空去看什么医生。”
“今晚?那现在还来得及买机票吗?”
雷允晴看着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我开车送你回去吧。”他忽然道,“我正好也想回去一趟,我想江措如果不在上海了,那回北京的可能性最大。”
一零九,医院偶遇
韩沐辰先送雷允晴回家整理行李,自己也回去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再到她家楼下等她。两人都是轻便的装备,雷允晴根本没什么要带的,只不过回家把水电阀门和门窗关好。
幸好赶在下班的晚高峰开出了内城繁华路段,上了高速之后天开始阴沉下来,两人都没有吃晚饭,雷允晴从随身的包袋里面拿出一盒曲奇饼干,放了一块在嘴里,又把盒子递给他,问:“你吃吗?”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雷允晴立刻意识到,让他这样的男人吃曲奇也许很可笑,她刚要收回来,他已经把手伸过去,拈了一块放到嘴里,说:“谢谢。”
雷允晴无声无息的低下头,韩沐辰继续开车,她时不时的把饼干盒子递到他面前,方便他取食,一路上倒也平静和谐。
雷允晴从来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的车,从上海到北京,1262公里,全封闭的高速公路,一路只是向北。漫长而单调的车道,视野前方只有无限延伸的路面。超越一辆又一辆的长途运输货车,沿线的护栏仿佛银色的带子,飞速地从窗外掠过。
车厢内一直很安静,韩沐辰专注于开车,本来就分不出多少心思去想话题,偶尔问她两句,她也是简单的“嗯”一声带过去,后来索性就不再说话了。
开到十一二点钟的时候,雷允晴终于说:“你休息一下,换我来开吧。”
他却扭过头,问她:“你坐累了吗?前面有个服务站,可以稍微停一会。”
她没有再说话,确实胃里又不舒服起来。这几天连着发生的事太多,肠胃也跟着闹起来,等回了北京,真得去医院看看。
等到了服务站,商店餐厅什么的都关门了,只有旅店的招牌还亮着灯,韩沐辰走下车去抽烟,雷允晴四处走走活动筋骨,空气里飘来一丝香气,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闻到了,在黑暗里四下寻找,最后在交警工作站旁边发现了一个卖茶叶蛋的阿婆。
阿婆年约六七十岁,头发全都花白了,披着件旧军袄跟工作站值班的同志在聊天,见雷允晴和韩沐辰循着香气找过去,热情的吆喝他们:“小姑娘小伙子吃茶叶蛋么?就剩这几个啦。”
茶叶蛋已经煮了一天,蛋壳都煮裂了,想必已经十分入味,一掀开盖子,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两个人晚饭都只吃了点曲奇,顿时吞了口口水。
韩沐辰掏出皮夹问:“阿婆你还剩几个啊?”
阿婆拿塑料袋一只一只把蛋捡出来:“还有四个,五块钱都给你们吧。”
韩沐辰付钱,雷允晴开心的接过袋子:“谢谢阿婆。”
两个人回到车上,坐在车灯下剥茶叶蛋。蛋壳都煮碎了,一片一片粘着很不好剥。雷允晴剥得很认真,低着头,用指甲细细的拈,韩沐辰却已经连着壳就直接从中掰开,囫囵吞枣的吃起来了。等到他吃完,就看见雷允晴手里举着一整只完好的剥皮茶蛋,蛋白莹白如玉,在车灯照射下犹如一颗夜明珠。
“唉,你怎么吃这么快?”她唉叹了一声,却没吃,把剥好的蛋给了他,“你们男人胃口应该大一点,我吃不下这么多,一个就够了。”
说着,又拿了一只蛋在塑料袋上面剥起来。
韩沐辰从她手上接过那只剥好的茶叶蛋,蛋白滑润润的捏在手里,一时竟有点舍不得吃。
她是真正的出身名门,什么时候都丢不掉礼仪和教养,就连剥个茶叶蛋都可以这样优雅。
韩沐辰兀自发怔,没等雷允晴把一只茶叶蛋吃完,突然又捂着嘴跳下车,弓着身子蹲在路边吐起来。
他跟下去,把车上的纸巾递给她,一边帮她拍着后背顺气。
“这茶蛋是不是不干净,你怎么一吃就吐了?”韩沐辰怀疑的问。
恰好那卖茶蛋的老婆婆收摊经过,听了就不高兴起来:“老婆子我虽然年纪大了,做生意可是凭着良心,小伙子可不要乱说话啊。”
“对不起婆婆,他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肠胃问题。”雷允晴忙向她道歉,拉了韩沐辰一下。
韩沐辰也觉得自己这么说莽撞了,低着头跟老人家赔礼。老婆婆也不是真跟他们计较,反而看了雷允晴一眼,道:“我看这姑娘吐也吐不出什么,就一个劲的干呕,到跟我那时怀孕的样子有点像,我怀我儿子那时,也是吐的什么都吃不下去,吃什么就吐什么,小伙子,你是不是要当爸爸了啊?”
韩沐辰被老婆婆说得一愣一愣的,继而转过脸来看着雷允晴。
雷允晴连忙解释道:“不是,婆婆,你误会了,我就是这两天没好好吃饭。”
老婆婆摇了摇头,继续说:“你看这姑娘瘦的,你们小年轻啊,动不动就减肥不吃饭,把胃口都搞坏了,等老了,就知道受罪。”
后面婆婆还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雷允晴也记不清了,反正就记得路灯下面,韩沐辰的脸色白得吓人,一双漆黑的瞳仁紧紧盯着她,目光如炬,看得她也不自在起来。
婆婆已经走远了,他才呆呆的重复:“你……怀孕了?你们不是离婚了?是……子鸣的?”
“怀孕”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刷过雷允晴脑海。自从第一次流产后,医生告诉她子宫被切除,她就再没有往这上面想过,后来医院出具了误诊通知单,证实了她的子宫并没有被切除,她才松了口气,但那时她与陆子鸣已经准备离婚,并没有什么亲密接触的可能。只有她从陆家逃出来时,为了拿到钥匙引诱陆子鸣那次,当时太匆忙,并没有做什么保护措施,事后她急着离开,也压根忘了这事。
她例假一直不准,这段颠沛流离的日子,她更是忙昏了头,根本不记得大姨妈是什么时候来的。这个月来过了吗?那上个月呢,是哪天?天啊,她竟然完全不记得!
韩沐辰看着她一脸恐慌的样子,像是已经确定了答案,更加面如土色。
接下来的车程,两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对韩沐辰来说,他封闭自己的内心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他们离婚,他终于可以面对自己的真心,试着大胆的去追求她,没想到却是自己一厢情愿。他们在离婚后仍然发生缠绵,还有了孩子……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当头的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满腔的热情和那来不及表白的爱意。
四年前她是他碰不得的朋友妻,四年后她离婚,他也义无反顾的离婚,甘愿承担所有骂名,只为了能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没想到现实却是这样。
夜路上灯光迷离,他的眼前也是混沌的一片,眼角酸涩,漫长的前路只朦胧成一条灰黑色的幻影。他按在方向盘上的双手攥得紧紧的,手臂也在微微颤抖,各种念头激烈的在脑海里交错着,也许她只是被逼的?也许她怀孕是在他们离婚前,那时候她也不知道肚子里已经有了一条小生命?他穷尽各种想象,但都不能抹杀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真心相爱过,所以才会在一起抵死缠绵。
他难过的抹了一把脸,歪过头来看雷允晴。
她的表情也很凝重,微垂着头,尖尖的下巴几乎抵到胸口,眉心微蹙,紧咬着下唇。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偏偏要到形同陌路的时候才发现珠胎暗结,现在她该怎么办?要拿掉这个孩子吗?不,一想到上次她失去孩子时的痛不欲生,她这辈子都不会再作出这样愚蠢的决定,可是生下来吗?将来陆子鸣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跟她争夺宝宝的抚养权?而她大着肚子,将来要再怎么结婚嫁人?
一时间思绪已经百转千回,韩沐辰叫了她几次她都没有听到。
突然有大团的空气窜进来,掀起她垂在肩侧的头发,她这才抬起头,原来是韩沐辰打开了他那侧的车窗,正在点烟。
他很少在车里抽烟,这次却是真的烦闷了,神情看起来十分的疲倦,开了一夜的车连胡渣都若隐若现。雷允晴看着他,他看了一眼手指里的烟,将已经积了长长的烟灰伸到车窗外掸掉,又将烟含进嘴中,察觉她在看着自己,又把烟取下来,想了想,掐熄了。
离得这么近,淡淡的烟草味若有若无的飘过来,雷允晴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听见他在耳边问:“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但是语气很平淡,很冷静,就像是火焰被水浇熄了之后,灭掉的那袅袅余烟,毫无声息的一丝丝一缕缕逸散开。
他的消沉让雷允晴有一点点意外。因为她觉得这事情再乌龙再倒霉也是她一个人的事,他没必要为她担心,甚至显出苦恼的样子。所以她选择了沉默。
韩沐辰接着问:“你还爱他吗?你当初那么辛苦才离开他,现在为了这个孩子,又要回去自投罗网?”他现在甚至怀疑她这么急着赶回北京去的原因了。
雷允晴摇摇头:“不,我回去是因为我爸爸的身体不好,这可能是我能见他的最后一面了,所以我才着急。”她想了一下,试探的问道:“那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办?”
他的神色重新陷入苦恼中,隔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声音问她:“你想把孩子生下来?”
雷允晴点点头:“是。其实我觉得,有时候孩子比丈夫更让人觉得踏实可靠。因为对丈夫的期盼是一生一世,永不背叛。而对孩子的爱,从他(她)一出生开始就是为了更早的分离。”
他终于听出她的意思:“你要一个人抚养这个孩子?”
雷允晴目视着前方,看着被车前灯扫亮的那短短一段路面,更多的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也许是吧。也许我会独自抚养这个孩子长大成人,以后我还会再嫁人,但前提是那个人必须能够接受我的孩子。”
“不用等以后,我可以照顾你们母子。”韩沐辰忽然抽出一只握方向盘的手,紧紧攥住雷允晴,仿佛怕她不相信似的,信誓旦旦的宣誓:“我会把他当成亲生孩子一样疼爱,将来我也可以不要自己的孩子,专心只照顾你们母子俩,只要你愿意嫁给我。”
雷允晴被他突然间的告白吓了一跳,怔怔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
韩沐辰继续分析道:“就算你可以独自抚养孩子,将来孩子长大了,陆家肯定会收到风声,如果他们要来抢孩子,你怎么办呢?如果你一直不成婚,法庭上就会认为你无法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将来就算打官司也对你相当的不利。”
她不知道韩沐辰瞬息间已经想到这么远,抚养权官司什么的,她都还没想过。她蓦的一颤,害怕的收回手,喃喃道:“我不知道。这一切太突然,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办。”
她看到韩沐辰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忽然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只好推脱道:“现在谈这些还太早,起码应该等我到医院去做完检查再说。我现在好累,不想再谈这个问题,让我休息一下,好么?”
韩沐辰也不再勉强她,只是深情的望住她说:“没关系,你慢慢考虑,我可以等。你要你肯给我这个机会,等多久我都愿意。”
韩沐辰的话令她倍感压力,雷允晴转过脸去,额头贴着车窗玻璃,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进入河北境内的时候已经凌晨三四点钟,韩沐辰侧身把她叫醒,雷允晴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看见周围在雾色中依稀熟悉的景物。终于京城的光火一点点明亮起来,她看见熟悉的收费站牌子,打开车窗,连呼吸的空气都似曾相识一般。
韩沐辰终于在最后一个收费站前慢慢放缓车速,远处的指示灯一闪一闪,在雾气中连光芒都变得黯淡,天色泛着青灰的白,越靠近繁华,往来车辆越多起来,车子开上市区环路的时候,韩沐辰看了眼时间,开玩笑说:“本来你没有急事的话,这个时间约你去天安门看升旗是最好。”
雷允晴没睡好,有气无力的白了他一眼。不过更辛苦的应该是他,开了一夜车。
他们在车上告别,韩沐辰把车停在她家门口,叮嘱她安顿好后一定要打电话给自己。雷允晴向他道了谢,他就开走了,她自己揉揉眼睛,提着包回到久违的家里。
院子里还跟往常一样静,清晨的薄雾渐渐散去,草叶上缀着新鲜的露珠。以前这个点,父亲都是在院子里练太极,如今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声。
屋子的大门紧锁,幸好她还随身带着家里的钥匙。自从李婶去上海陪他儿子以后,再也没人在家里给她应门了。她取出钥匙开门,客厅里也是黑沉沉的没有一点人气,空气里仿佛还能闻到浮灰的气味,像是久没有人居住。
她站在门口发了会怔,像是旅居太久已经忘了家乡模样的孩子,满眼都是无措。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想什么呢,这回子母亲肯定是在医院陪着父亲。
她把行李提上去,回到自己的房间,屋子里的摆设都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她的床还是一样柔软,床单上泛着洗涤剂的清香。
不过她现在没空休息,从衣橱里找了几件自己的干净衣服,匆匆换上,就打车去了医院。
医院的门口,停了不少“特牌”的车,车型没什么出众,都是奥迪这种低调又实用的车,明言人一望车牌就知内里乾坤。这个点,连早班护士都还没起来,院门口已经有两个男人向她走来,盘查身份。
二人虽然穿着便装,但腰板笔挺,不动的时候站姿如同一棵劲松,只见他们行事的方式和利落程度,就知是军人出身。
雷允晴配合的做了身份登记,没想到进去后还有重重盘查,程序比机场安检还要复杂得多。她实在没办法,只好打电话给母亲的秘书吴章,叫他下来接自己。果然吴秘书跟母亲一起陪在医院,他下来打了个招呼,雷允晴才顺利被放行。
她跟在吴秘书后面,小声抱怨:“这世上恐怕没有哪个女儿要看自己的老爸比我还困难的了。”
吴秘书微笑道:“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她吐吐舌,到了电梯里,仍然有人盯着,她不敢再多话,只好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站着。电梯在五楼停下,她跟着吴秘书走出去,一整个走廊都是静悄悄的,只听得到他们的脚步声,其他守备在走廊上的人就像雕像一般,在他们走过时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
她在走廊上看到母亲。秦书兰一转过头来,她几乎愣在了原地。短短一个多月不见,母亲像是老了十年,本来她两鬓里的白发还不明显,再加上平常注意,只有在阳光下才偶然看到银丝,如今竟然整片整片的都白了。她的眼底也都是血丝,眼袋深重,也不知道连续熬了多久没有睡。
她鼻子一酸,上前一步叫道:“妈。”
秦书兰看着她,眼底波光涌动,却哭不出来了,这些天她强忍着,不知忍了多少眼泪,一开口,嗓音都是疲乏的沙哑:“小晴,你爸……恐怕要不行了。”
她木头般愣住,抓着母亲的手指甲几乎恰到肉里。怎么就不行了呢?她记得父亲去年才做过心脏搭桥手术,当时医生说手术很成功,父亲长期以来的心绞痛也得以缓解,可是一转眼又说不行了。
她喃喃的问:“爸到底怎么了?是又复发了吗?”
秦书兰蹙着眉,似乎不愿回想。后来还是吴秘书告诉她,本来雷司令已经好了很多,他觉得一个人在疗养院待得无聊,又总让秦委员来回两地的跑,觉得让她受累了,就坚持要搬回家。主治医生当时也同意了,谁知一天晚上,秦委员下班回家,就看见雷司令倒在楼梯上,脸色铁青,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送到医院,医生才说是冠心病复发,而且这次阻塞得比之前都更厉害,加上病人倒下后长时间没人发现,休克的时间太久,所以才导致现在这个情况。
吴秘书的话让雷允晴羞愧得无地自容。自从李婶走后,家里就没个帮佣的人,她和允泽两个人,不仅没尽到儿女的孝道,还为了自己的私事,远走他乡,把两老丢在家里,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果她没有去上海,如果她留在父亲身边照顾,父亲也不会觉得孤单,更不会晕倒后都没人发现。
她紧张的问:“那我爸醒了吗?医生说现在还可以再做手术吗?”
吴秘书摇摇头:“雷司令的状况很差,医生说血管有硬化的现象,要重新做搭桥手术的话,风险比原来大了很多,而且雷司令额身体也未必承受的了手术。”
这话像当头一棒,重重的击在雷允晴身上。她趔趄了下,向后靠在墙壁上,脑袋里一时空白。
父亲与她的交流不多,自从查出心脏疾病后,更加深居简出,很多时候,父亲在她印象里就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就算她得了奖状回来,父亲也最多抿着唇微微点下头,说“再接再厉”,更多是他们犯错的时候,父亲会毫不犹豫的用戒尺、狼毫抽打他们的手心,直到打出一条条鲜红的印子。
三个孩子一直都怕父亲。只有她还能偶尔主动跟父亲说上几句话。可能因为她是女儿,父亲真正下手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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