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双眸粲粲如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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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汉满肋虬髯,神态威猛,但目光散乱,行若颠狂,显是个疯子。萧峰见他手中一对大斧系以纯钢打就,甚是沉重,使动时开合攻宁颇有法度,门户精严,俨然是名家风范。萧峰于中原武林人物相识甚多,这大汉却是不识,心想:这大汉的斧法甚是了得,怎地我没听见过有这一号人物

那汉子板斧越使越快,不住大吼:快,快,快去禀千主公,对头找上门来了。

他站在通衢大道之上,两柄明晃晃的板斧横砍竖劈,行人自是远远避开,有谁敢走近身去萧峰见他神情惶急,斧法一路路使下来,渐渐力气不加,但拚命支持,只叫:傅兄弟,你快退开,不用管我,去禀报主公要紧。

萧峰心想:此人忠义护主,倒是一条好汉,这般耗损精力,势必要受极重内伤。当下走到那大汉身前,说道:老兄,我请你喝一杯酒如何

那大汉向他怒目瞪视,突然大声叫道:大恶人,休得伤我主人说着举斧便向他当头砍落。旁观众人见情势凶险,都是啊哟一声,叫了出来。

萧峰听到大恶人三字,也矍然而惊:我和阿朱正要找大恶人报仇,这汉子的对头原来便是大恶人。虽然他口中的大恶人,未必就是阿朱和我所说的大恶人,好歹先救他一救再说。当下欺身直进,伸手去点他腰肋的穴道。

不料这汉子神智虽然昏迷,武功不失,右手斧头柄倒翻上来,直撞萧峰的小腹。这一招甚是精巧灵动,萧峰若不是武功比他高出甚多,险些便给击中,当即左手疾探而出,抓住斧柄一夺。那大汉本已筋疲力竟,如何禁受得起全身一震,立时向萧峰和身扑了过来。他竟然不顾性命,要和对头拚个同归于尽。

萧峰右臂环将过来,抱住了那汉子,微一用劲,便令他动弹不得。街头看热闹的闲汉见萧峰制服了疯子,尽皆喝彩。萧峰将那大汉半抱半拖的拉入客店大堂,按着他在座头坐下,说道:老兄,先喝碗酒再说命酒保取过酒来。

那大汉双眼目不转睛的直瞪着他,瞧了良久,才问:你你是好人还是恶人

萧峰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阿朱笑道:他自然是好人,我也是好人,你也是好人。咱们是朋友,咱们一同去打大恶人。那大汉向她瞪视一会,又向萧峰瞪视一会,似乎信了,又似不信,隔了片刻,说道:那那大恶人呢阿朱双道:咱们是朋友,一同去打大恶人

那大汉猛地站起身来,大声道:不,不大恶人厉害得紧,快,快去禀千主公,请他急速想法躲避。我来抵挡大恶人,你去报讯。说着站起身来,抢过了板斧。

萧峰伸手按住他肩头,说道:老兄,大恶人还没到,你主公是谁他在那里

大汉大叫:大恶人,来来来,老子跟你拚斗三百回合,你休介伤了我家主公

萧峰向阿朱对望了一眼,无计可施。阿朱忽然大声道:啊哟不好,咱们得快去向主公报讯。主公到了那里他上那里去啦,别叫大恶人找到才好。

那大汉道:对,对,你快去报讯。主公到小镜湖方竹林去了,你你快去小镜湖方竹林禀报主公,去啊,去啊说着连声催促,极是焦急。

萧峰和阿朱正拿不定主意,忽听得那酒保说道:到小镜湖去吗路和可不近哪。萧峰听得小镜湖确是有这么一个地名,忙问:在什么地方离这儿有多远那酒保道:若问旁人,也还真未必知道。恰好好问上了我,这就问得对啦。我便是小镜湖左近之人。天下事情,当真有多巧便有多巧,这才叫做无巧不成话哪

萧峰听他罗哩罗嗦的不涉正题,伸手在桌上一拍,大声道:快说,快说那酒保本想计几文酒钱再说,给萧峰这么一吓,不敢再卖关子,说道:你这位斧台的性子可急得很哪能,嘿嘿,要不是刚巧撞到了我,你性子再急,那也不管用,是不是他定要说上几句闲话,眼见萧峰脸色不善,便道:小镜湖在这里的西北,你先一路向西,走了七里半路,便见到有十来株大柳树,四株一排,共是四排,一四得四、二四得八、三四一十二、四四一十六,共是一十六株大柳树,那你就赶紧向北。又走出九里半,只见有座青石板大桥,你可千万别过桥,这一过桥便错了,说不过桥哪能,却又得要过,便是不能过左首那座青石板大桥,须得过右首那座木板小桥。过了小桥,一忽儿向西,一忽儿向北,一忽儿又向西,总之跟着那条小路走,就错不了。这么走了二十一里半,就看到镜子也似的一大片湖水,那便是小镜湖了。从这里去,大略说说是四十里,其实是三十八里半,四十里是不到的。

萧峰耐着性子听他说完。阿朱道:你这位大哥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里路一文酒钱,本来想给你四十文,这一给便错了数啦,说不给呢,却又得要给。一八得八,二八一十六,三八二十四,四八三十二,五八和四十,四十里路除去一里半,该当是三十八文半。数了三十九铜钱出来,将最后这一枚在得斧口上磨了一条印痕,双指一挟,啪的一声轻响,将铜钱拗成两半,给了那酒保三十八枚又半枚铜钱。

萧峰妨不住好笑,心想:这女孩儿遇上了机会,总是要胡闹一下。

那大汉双目直视,仍是不住口的催促:快去报讯啊,迟了便来不及啦,大恶人可厉害得紧。萧峰问道:你主人是谁那大汉喃喃的道:我主公我主公他他去的地方,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你还是别去的好。萧峰大声道:你姓什么那大汉随口答道:我姓古。啊哟,我不姓古。

萧峰心下起疑:莫非此人有诈,故意引我上小镜湖去怎么又姓古,又不姓古转念又想:倘若是对头派了他来诓我前去,求之不得,我正要找他。小镜湖便是龙潭虎穴,萧某何惧向阿朱道:咱们便上小镜湖去瞧瞧,且看有什么动静,这位兄台的主人若在那边,想来总能找到。

那酒保插口道:小镜湖四周一片荒野,没什么看头的。两位若想游览风景,见识见识咱们这里大户人家花园中的亭台楼阁,包你大开眼界萧峰挥手叫他不可罗嗦,向那大汉道:老兄累得很,在这里稍息,我去代你禀报令主人,说道大恶人转眼便到。

那大汉道:多谢,多谢古某感激不尽。我去拦住大恶人,不许他过来。说着站起身来,伸手想去提板斧,可是他力气耗尽,双臂酸麻,紧紧握住了斧柄,却已无力举起。

萧峰道:老兄还是歇歇。付了店钱酒钱,和阿朱快步出门,便依那酒保所说,沿大路向西,走得七八里地,果见大道旁四株一排版,一共四四一十六株大柳树。阿朱笑道:那酒保虽然罗嗦,却也有罗嗦的好处,这就决计不会走错,是不是咦,那是什么

她伸手指着一株柳树,树下一个农夫倚树而坐,一双脚浸在树旁水沟里的泥水之中。本来这是乡间寻常不过的景色,但那农夫半边脸颊上都是鲜血,肩头抗着一根亮光闪闪的熟铜棍,看来份量着实不轻。

萧峰走到那农夫身前,只听得他喘声粗重,显然是受了沉重内伤。萧峰开门见山的便道:这位大哥,咱们受了一个使板斧朋友的嘱托,要到小镜湖去送一个讯,请问去小镜湖是这边走吗那农夫抬起头来,问道:使板斧的朋友是死是活萧峰道:他只损耗了些气力,并无大碍。那农夫呈了口气,说道:谢天谢地。两位请向北行,送讯之德,决不敢忘。萧峰听他出言吐谈,绝非寻常的乡间农夫,问道:老兄尊姓和那使板斧的是朋友么那农夫道:贱姓傅。阁下请快赶向小镜湖去,那大恶人已抢过了头去,说来惭愧,我竟然拦他不住。

萧峰心想:这人身受重伤,并非虚假,倘若真是对头设计诓我入,下的本钱倒也不小。见他形貌诚朴,心生爱惜之意,说道:傅大哥,你受的伤不轻,大恶人用什么兵刃伤你的那汉子道:是根铁棒。

萧峰见他胸口不绝的渗出鲜血,揭开他衣服一看,见当胸破了一孔,虽不过指头大小,却是极深。萧峰伸指连点他伤口四周的数处大穴,助他止血减痛。阿朱撕下他衣襟,给他裹好了伤处。

那姓傅的汉子道:两位大恩,傅某不敢言谢,只盼两位尽快去小镜湖,给敝上报一个讯。萧峰问道:尊上人姓甚名谁,相貌如何

那人道:阁下到得小镜湖畔,便可见到湖西有一丛竹林,竹杆都是方形,竹林中有几间竹屋,阁下请到屋外高数声:天下第一大恶人来了,快快躲避那就行了,最好请不必进屋。敝上之名,日后傅某自当奉告。

萧峰心道:什么天下第一大恶人难道是号称四大恶人中的段延庆吗听这汉子的言语,显是不愿多说,那也不必多问了。但这么一来,却登时消除了戒备之意,心想:若是对头有意诓我前去,自然每一名话都会编得入情入理,决计不会令我起疑。这人吞吞吐吐,不肯实说,那就绝非存有歹意。便道:好吧,谨遵阁下吩咐。那大汉挣扎着爬起,跪下道谢。

萧峰道:你我一见如故,傅兄不必多礼。他右手扶起了那人,左手便在自己脸上一抹,除去了化装,以本来面目和他相见,说道:在下契丹人萧峰,后会有期。也不等那汉子说话,携了阿朱之手,快步而行。

阿朱道:咱们不用改装了么萧峰道:不知如何,我好生喜欢这个粗豪大汉。既有心跟他结交,便不能以假面目相对。

阿朱道:好吧,我也回复了女装。走到小溪之旁,匆匆洗去脸上化装,脱下帽子,露出一头青丝,宽大外袍一除下,里面穿的本来便是女子衣衫。

两人一口气便走出九里半路,远远望见高高耸起的一座青石桥。走近桥边,只见桥面伏着一个书生。这人在桥上铺了一张大白纸,便以桥上的青石作砚,磨了一大滩墨汁。那书生手中提笔,正在白纸上写字。萧峰和阿朱都觉奇怪,那有人拿了纸墨笔砚,到荒野的桥上来写字的

走将近去,才看到原来他并非写字,却是绘画。画的便是四周景物,小桥流水,古木远山,都入图画之中。他伏在桥上,并非面对萧峰和阿朱,但奇怪的是,画中景物却明明是向着二人,只见他一笔一划,都是倒画,从相反的方向画将过来。

萧峰于书画一道全然不懂。阿朱久在姑苏慕容公子家中,书画精品却见得甚多,见那书生所绘的倒画算不得是什么丹青妙笔,但如此倒画,实是难能,正想上前问他几句,萧峰轻轻一拉她衣角,摇了摇头,便向右首那座木桥走去。

那书生说道:两位见了我的倒画,何以毫不理睬难道在下这点微末功夫,便有污两位法眼么阿朱道:孔夫子席不正下坐,肉不正不食。正人君子,不观倒画。那人哈哈大笑,收起白纸,说道:言之有理,请过桥吧。

萧峰早料到他的用意,他以白纸铺桥,引人注目,一来上拖延时刻,二来是虚者实之,故意引人走上青石板桥,便道:咱们要到小镜湖去,一上青石桥,那便错了。那书生道:从青石桥走,不过绕个圈子,多走五六十里路,仍能到达,两位还是上青石桥的好。萧峰道:好端端的,干什么要多走五六十里那书生笑道:欲速则不达,难道这句话的道理也不懂么

阿朱也已瞧出这书生有意阴延,不再跟他多缠,当即踏上木桥,萧峰跟着上去,两人走到木桥当中,突觉脚底一软,喀喇喇一声响,桥板折断,身子向河中坠去。萧峰左手伸出,拦腰抱住阿朱身子,右足在桥板一点,便这么一借势,向前扑出,跃到了彼岸,跟着反手一掌,以防敌人自后偷袭。

那书生哈哈大笑,说道:好功夫,好功夫两位急急赶往小镜湖,为了何事

萧峰听得他笑声中带有惊惶之意,心想:此人面目清雅,却和大恶人是一党同。也不理他,迳自和阿朱去了。

行不数丈,听得背后脚步声响,回头一看,正是那书生随后赶来。萧峰转过身来,铁青着脸问道:阁下有何见教那书生道:在下也要往小镜湖去,正好和两位同行。萧峰道:如此最好不过。左手搭在阿朱腰间,提一口气,带着她飘出,当真是滑行无声,轻尘不起。那书生发中急奔,却和萧峰二人越离越远。萧峰见他武功平平,当下也不在意,依旧提气飘行,虽然带着阿朱,仍比那书生迅捷得多,不到一顿饭时分,便已将他抛得无影无踪。

自过小木桥后,道路甚是狭窄,有时长草及腰,甚难辨认,若不是那酒保说得明白,这路也还真的难找。又行了小半个时辰,望到一片明湖,萧峰放慢脚步,走到湖前,但见碧水似玉,波平如镜,不愧那小镜湖三字。

他正要找那方竹林子,忽听得湖左花丛中有人格格两声轻笑,一粒石子飞了出来。萧峰顺着石子的去势瞧去,见湖畔一个渔人头戴斗笠,正在垂钓。他钓杆上刚钓起一尾青鱼,那颗石子飞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鱼丝之上,嗤的一声轻响,鱼丝断为两截,青鱼又落入了湖中。

萧峰暗吃一惊:这人的手劲古怪之极。鱼丝柔软,不能受力,若是以飞刀、袖箭之类将其割断,那是丝毫不奇。明明是圆圆的一枚石子,居然将鱼丝打断,这人使暗器的阴柔手法,决非中土所有。投石之人武功看来不高,但邪气逼人,纯然是旁门左道的手法,心想:多半是那大恶人的弟子部属,听笑声却似是个年轻女子。

那渔人的钓丝被人打断,也是吃了一惊,朗声道:是谁作弄褚某,便请现身。

瑟瑟几响,花树分开,钻了一个少女出来,全身紫衫,只十五六岁年纪,比阿朱尚小着两岁,一双大眼乌溜溜地,满脸精乖之气。她瞥眼见到阿朱,便不理渔人,跳跳蹦蹦的奔到阿朱身前,拉住了她手,笑道:这位姊姊长得好俊,我很喜欢你呢说话颇有些卷舌之音,咬字不正,就像是外国人初学中土言语一般。

阿朱见少女活泼天真,笑道:你才长得俊呢,我更加喜欢你。阿朱久在姑苏,这时说的是中州官话,语音柔媚,可也不甚准确。

那渔人本要发怒,见是这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满腔怒气登时消了,说道:这位姑娘顽皮得紧。这打断鱼丝的功夫,却也了得。

那少女道:钓鱼有什么好玩气闷死了。你想吃鱼,用这钓杆来刺鱼不更好些么说着从渔人手中接过钓杆,随手往水中一刺,钓杆尖端刺入一尾白鱼的鱼腹,提起来时,那鱼兀自翻腾扭动,伤口中的鲜血一点点的落在碧水之上,红绿相映,鲜艳好看,但彩丽之中却着实也显得残忍。

萧峰见她随手这么一刺,右手先向左略偏,划了个小小弧形,再从右方向下刺出,手法颇为巧妙,姿式固然美观,但用以临敌攻防,毕竟是慢了一步,实猜不出是那一家那一派的武功。

那少女手起杆落,接连刺了六尾青鱼白鱼,在鱼杆上串成一串,随便又是一抖,将那些鱼儿都抛入湖中。那渔人脸有不豫之色,说道: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行事恁地狠毒。你要捉鱼,那也罢了,刺死了鱼却又不吃,无端杀生,是何道理

那少女拍手笑道:我便是喜欢无端杀生,你待怎样双手用力一拗,想拗断他的钓杆,不料这钓杆甚是牢固坚韧,那少女竟然拗不断。那渔人冷笑道:你想拗断我的钓杆,却也没这么容易。那少女向渔人背后一指,道:谁来了啊

那渔人回头一看,不见有人,知道上当,急忙转过头来,已然迟了一步,只见他的钓杆已飞出十数丈外,嗤的一声响,插入湖心,登时无影无踪。那渔人大怒,喝道:那里来的野丫头伸手便往她肩头抓落。

那少女笑道:救命救命躲向萧峰背后。那渔人闪身来捉,身法甚是矫捷。萧峰一瞥眼间,见那少女手中多了件物事,似是一块透明的布疋,若有若无,不知是什么东西。那渔人向她扑去,不知怎的,突然间脚下一滑,扑地倒了,跟着身子便变成了一团。萧峰才看清楚,那少女手中所持的是一张以极细丝线结成的渔纲。丝线细如头发,质地又是透明,但坚韧异常,又且遇物即缩,那渔人身入纲中,越是挣扎,渔纲缠得越紧,片刻之间,就成为一只大粽子般,给缠得难以动弹。

那渔人厉声大骂:小丫头,你弄什么鬼花样,以这般妖法邪术来算计我。

萧峰暗暗骇异,知那少女并非行使妖法邪术,但这张渔纲却确是颇有妖气。

这渔人不住口的大骂。那少女笑道:你再骂一句,我就打你屁股了。那渔民人一怔便即住口,满脸胀得通红。

便在此时,湖西有人远远说道:褚兄弟,什么事啊湖畔小径上一人快步走来。萧峰望见这人一张国字脸,四十来岁、五十岁不到年纪,形貌威武,但轻袍缓带,装束却颇潇洒。

这人走近身来,见到那渔人被缚,很是诧异,问道:怎么了那渔人道:这小姑娘使妖法那中年人转头向阿朱瞧去。那少女笑道:不是她,是我那中年人哦的一声,弯腰一抄,将那渔人庞大的身躯托在手中,伸手去拉渔纲。岂知纲线质地甚怪,他越用力拉扯,渔纲越收得紧,说什么也解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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