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膝之声一并响起。
贺喜侧身回头,瞥一眼来人,眸色浅沉,墨眉斜扬,“进来。”
谢明远起身,入得帐内,走至他身前几步。低着头又叫了声:“陛下。”语气漠漠,欲抬眼却又不敢。
贺喜扔了手中软皮,一把收剑回鞘,将剑朝他身上猛地一扔,而后负手于身后,立着望他。
谢明远下意识地以掌接剑,翻转剑身垂至腰侧,正要再动时却面色恍变,握紧了剑抬头去看,见贺喜面不作色。正定定看着他。
“此剑还由你来代佩。”贺喜看他半晌,转身去拿甲胄,丢下这么一句话。
谢明远低头看剑,眼中水光蓦现。“是,陛下。”而后慢慢将剑挂至腰侧,垂手待立。
三字中存了何意,不需他道,贺喜自明。
这么多年来,但凡他在君侧,此剑定由他来代佩。
本以为此生再不能得贺喜之信,却不料此次随中宁道禁军出兵。至云州后,他竟又被传至御前。
仍是代佩此剑。
君恩厚重似此,纵是粉身碎骨亦难偿。
他手握着剑柄,指尖缓磨其上暗纹,心底之情难抑,却亦难道。
手滑下去的一瞬。忽觉柄侧一处湿粘。
他低头去看。手上带了一抹赤色,眼瞳骤缩。抬手一闻,面色又是大变,慌忙抬眼去望正在着甲地贺喜,目光顺着他肩后一路向下,沿臂划过,至他甲衣未盖的右腕处才止。
暗红之色溅起一心之惊。
“陛下!”谢明远几大步上前,看着贺喜的后背,紧声道:“陛下可是旧伤未好又裂?”
贺喜系甲的动作停了一瞬,忽而转身,飞快抬手一把掐住他的喉,褐眸光似寒潮陡涌,冷声沉道:“大战在前,休得胡言乱语!若乱军心,视与敌寇同谋!”
谢明远微窒,被他扼得再说不出一字,半晌才被放开,急喘了几口气,却是不怕死地又道:“陛下体恙,当传医官来看!”
“朕地身子朕自己清楚。”贺喜猛地一震甲,伸手拿盔,斜睨他一眼,“十日后便要急攻巍州,此时狄风之部已出泷州,邺齐大军今日必发!”停了停,推开他向前走去,背身又道:“你若再多一字,便给朕滚回中宁道去!”
谢明远眉间沉陷,紧攥了拳跟上去,不再多言,却是不放心地盯着贺喜的右肩,目光不移。
帐外青草熠熠泛光,眺目可见远处坡下雄势浩壮的六万兵马,枪剑铁甲凛凛生威,军旗槊戈直指苍青天幕,激沸人心战血。
连日大雨今晨刚停,草混泥香,弥漫空中。
青天烟云,金日碧草,黑甲玄盾,雪缨银枪。
贺喜将盔夹于臂下,大步朝外走去,远处早有人牵马过来,战马锁甲之光凌目而过,一睹俱摄。
他利落扯缰,翻身上马,回头去看谢明远,高声道:“走!”
战马鼻息喷啼,原地尥蹄几下,闻得马鞭凌空之声,未及落下时便已扬蹄飞行,踏翻一路草泥,溅起清香纷纷。
将兵见圣驾已至,士气更是昂扬,举枪连呼“陛下”数声,待贺喜马及军前才止。
贺喜驭马,行过阵前,目光一路横扫诸行将兵,心潮随军而涌,眸间烁烁,似火在燃。
待要传令发兵之时,挑眸却见营间有人疾驰而来。
他拨转马辔,转身相向,驱马轻跑几步,见那人近身勒缰之时皱眉道:“何事?”
来人急着下马,将手中信报呈至御前,满额皆是汗,口中道:“中宛燕朗大军昨夜自谷蒙山东营向北撤离。”
贺喜闻言面色遽变,迅速又扫一眼信报,眼中火苗灿灿,深吸一口气,又看向来人。低声道:“斥候勘验无误?燕朗当真弃谷蒙山向北?”
来人飞快地点头,“定不敢对陛下有欺!”
贺喜扯缰回马,转头望向身后人马巨阵,目光颇为复杂,握着马缰的手指指节盘突。阵阵发青。
中宛燕朗大军,弃谷蒙山向北。
一把攥紧掌中信报,闭了闭眼,再睁开,双眸被火烧得烈红。
心在动摇。
邺齐大军踞东以守,久久不以西进,正是因燕朗之部一直驻守谷蒙山不离。
天险奇兵,不敢冒犯。
因是才允了邰之请。与狄风共伐巍州南岵残部,若胜,则邺齐占巍州重镇之地、南岵帝室之财;若败,则邰邺齐二军共分其损。
可现在竟闻得,谷蒙山无守兵。
怎能不动心!
贺喜又深吸几口气,抬头迎风,望向远方山峦连峰,尖入云雾似仙境。
可逆风将心间隐隐火种一吹即起。
婪疆之欲如熊熊大火,瞬时燃遍整个胸腔。
再也止不住扑不灭。
云州至巍州以东,本也只用五天便可急至。而狄风徒留十日与邺齐大军,便还有五天时间可以空出……
若是先行向西疾进,越谷蒙山取宾州,而后再日夜奔赴南下。与狄风合伐巍州,如是则能双利皆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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