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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一路凝眉直视面前色泽鲜亮的高级红酒,迟迟没有接过。

男人掐灭手里的烟,说:“这是强力的春药。你喝下去,三分钟内如果能坚持不射,我就放你走。”

唐一路这才接过,晃着杯子笑说:“这杯酒就当是我给您赔罪。不过,您也知道,男人做多了对身体不好,这种强力春药对身体的损伤不亚于我半个月一次的特级表演,所以,我想我理当能得到一点报酬。”

男人嘴角的肌肉抽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取下中指的戒指扔到桌上说:“只要你能做到。”

唐一路笑着低头把杯里的酒一小口一小口喝尽,目光带着三分挑衅,一直注视着男人。

自他喝光酒那一刻,助手掏出怀表开始计时。

第一分钟,唐一路平静地继续用脸摩擦着流苏,脸上是晒太阳的猫一样的神情。

第二分钟,他停下挥动流苏的手,裹紧毯子,弯着腰像在思考。房间里异常安静,只有秒正走动的声音和他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第三分钟,他忽然一个急促的呼气,胸口颤抖了两下,接着缓缓的吐气。柔软的毯子被他死死握在手中,露出深深的凹痕。莉莉丝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他低垂着头,紧闭双眼,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看得出他忍得极为辛苦。

三分钟到,助手合上怀表,没等男人吩咐自动走到唐一路身前,一语不发,掀开他的毯子,拉下他的内裤对着光仔细观察。几秒钟后,他放下内裤,对男人摇了摇头。

男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叹。唐一路面色潮红,他用毯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重新裹好后,上身倚靠在椅背上说:“我可以走了吗?”声音略微颤抖。

男人也看着他,点上一根烟,朝他脸上缓缓吐了一口。他的眼睛眨都没眨,镇静地看着男人。

好一会儿,男人拿烟的手指向大门说:“走吧。”

唐一路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门边忽然想起桌上的戒指,回过来取走。俯身时对上男人冰蓝色的眼睛,他笑说:“谢了。”

从二楼一路走下来,下身和裤子不停摩擦,他几欲崩溃。要不是他运气好,天赋异禀,肯定不到一分钟就泄了。他这一生只感谢他父母一点,就是给了他异于常人的性能力,以至于他可以拿它当饭吃。

屋外的冷风吹来,额头冰凉。他伸手抹了一把,汗已经被吹干了。但这么低的温度仍然没能让他下身的火热冷却。看来今晚必须用□来解决,妓女收费太高,还不干净。

没走两步,就看到一个灰色的影子蹲在俱乐部不远处的路灯下。看到他出来,“影子”拉下裹着脸的围巾,朝他这边走过来。

他看她越走越近,刚刚努力维持的冷静轻易就被打破,怒吼道:“你他妈在这干嘛!”

白可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住,小声说:“我看你被他们带走,不放心。”

“干你的不放心!”他骂了一句,转身就走。

白可固执地跟着。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下来,想骂却骂不出,下身肿胀得难受,他不知道他还能忍多久。白可终归是担心他,试探地走上前问:“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帮你?”

他一把把她推开,冷笑着说:“哼,你帮我,你真的想帮我?”说着,他掀开长及膝盖的毯子,双腿间的硬挺立刻像是要跳出来,在内裤里愤怒地鼓胀着。

十美元人生(二)

“你为什么要带我回这里!为什么!”

“白可你听我说,我无法在堪萨斯找到能收留我们的地方,我没办法,只有暂时回到内布拉斯加,等你病好了我们就上路,好不好,好不好……”

“你知道我用了多久才从这里走出去……为什么……我没有时间了!”

“不管怎么样,我不能让你把命都搭进去。今天你必须待在这里。”

昏暗的旅馆房间,贝莉把白可按在床上,等她哭够了闹够了,给她盖上被子,转身走到门外。

白可听到咔嚓一声,眼泪旋即落下来。

从百叶窗里透进来的光逐渐稀少,她睁着干涩的眼睛,目光涣散。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轻轻推开。她不用看就知道,他来了。

他是她的幻觉,是她疲惫过后唯一的安慰。很多个不眠之夜,都是这如真似幻的人陪着她度过。

“怎么办,我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转,我是不是到不了那个地方了。”

她的声音在空气里破碎,热泪从眼尾汩汩流出,看不清床边人的样子。她伸出手,男人俯过身,让她的手可以触到他的脸。

“怎么办啊,一路,你告诉我。”

她努力环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身子拉向自己。幻觉永远比现实美好,比现实温暖。

一切似乎太过轻易,她不安地紧紧抱住他的头问:“可以吗?我可以和我的幻觉□吗?”

男人在她胸口低笑,用着生硬的中文说:“一切都只不过是幻觉。”

“是啊,幻觉,嗯……”

白可低吟一声。

那张她熟悉得能记住每一个角度的脸上隐藏着微笑,他的眼睛,他的有如黑曜石般的黑眸迷离地看着她,似要把她吞没,带她进入另一个瑰丽的空间。

她张大双眼,双手捧着他的脸。他的脸在手中有节律的轻送,她的手无法全部抱住他的面颊,不安,强烈的不安,她下身猛然收紧,想严密的包裹住他的脆弱,不让他离开。

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感觉了。

那夜,当她看到他绯红的脸便立即明白。似乎他们这样的人总是躲避不了相似的命运。

这个拥有中世纪魔鬼殿堂里的乌鸦一样气质的男人,袒露着受难的身躯,在她面前,在她看来,干净得如同婴儿。强风吹起单薄的棉毯,他肩头一块玫瑰色的伤疤若隐若现。他的头发也在随风浮动,发丝间,面容冷峻。

她脱下厚重的旧棉衣,走到他身前给他披上,在他惊讶的又瞬间失措的目光的注视下,牵起他的手,向着家的方向走去。而他,像个迷路的孩子,紧紧跟在她身后。

“其实,你早就想献身给我了吧。”

他在她耳边问道。她的背贴着冰冷的墙,一阵战栗,带着下身也收缩起来。他紧紧抱住他,手放在她蝴蝶骨上,把她的身子与墙壁隔开。

“你是第一次吧……小傻妞……”他凌乱的气息喷洒在她下巴。她的腿发软,几乎要坐到地上。他托起她的腰,与她紧紧结合在一起。

他已经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速度,站着,把她的重量全部放在自己的臂膀上,托着她,像托着醉酒的舞伴。但他残留的一丝意识告诉他,让他发泄着欲望的不是某一个前来寻欢作乐的空虚的身体,而是一个瘦弱的女孩子,她的名字,叫白可。

“我叫,白可……”她一字一顿地说。攀着他的肩膀,除了紧张和疼痛,没有其他感觉,越是疼痛,越是清醒。她看着他沉溺在□中的脸,怕他忘记她。

“我知道!”他压抑着喘息说,随即把她翻转过来。

她的双肘撑着木头桌面,一手扶着另一只手的手腕,抬头,排风扇不知何时转动起来,打散路灯昏黄的光,再把杂乱的光线吸进这间黑暗的地下室。

如同货仓一样寒冷的地下室啊。

在剩下的那些黑夜里,在货仓中,她的妈妈艰难地同命运挣扎,死神把她溺进水里,她坚强地抬起头来呼吸。这样重复着,直到再也没有力气。

而她在她身边,无能为力。她们没有药,没有食物,连同情都得不到。作为她的女儿,她唯一的亲人,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第一次感到她是这么无能、懦弱、卑微、可耻。

在广阔的似乎要让一切沉默的死寂的晃动的,因为染上黑暗而让人产生无限延伸的错觉的空间里,妈妈的生命被吸进每一束纤维,每一粒尘埃。

她的妈妈,她的无私伟大的妈妈,纵容着她的无能,怂恿着她对她肉体腐烂的漠视。她说,她用母亲特有的轻柔的嗓音说:“你见到的,只是一个躯壳,你见不到的,那个叫灵魂的东西,才是真正的我,你的妈妈。你只要记得,无论何时,我都在你身边。就算你再也见不到我的肉体,再也听不到……我的声音。”

“不!我不要见不到你!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总有办法的,你告诉我!”她幼小的身体因受不住情感的巨大冲击而颤抖到近乎抽搐。

妈妈抱着她,落泪叹息。办法当然有,但是她不能。她不能向无耻的现实贡献出她的女儿,还有很美好的未来在等着这个孩子啊。所以,在她剩下的日子里,她要背起所有的不幸,她要给她的孩子伪装出一个幸福的信仰。

“很快就会到美国。很快了。”

妈妈清晰的心跳仍旧震动着她的耳膜,她注视着屋顶那片旋转的光影,她很后悔当时没有告诉她,在那一刻,她宁愿同她一起沉没。

“啊——”她突然高昂起头,嘶声尖叫。

在她神游间,他已经冲上□,在到达最高点的那一刻,他张口在她肩头狠狠咬下,并不尖利的牙齿没入的她的筋肉。鲜血的腥甜立即溢满他的口腔,他控制住想把那块柔嫩的皮肤咬下来的冲动,慢慢松开牙齿,连同自己,一起从她体内推出。

失去压迫在背上的力量,她放下酸麻的手臂,上身趴在桌上。转头看血肉模糊的肩膀,竟像是看着她的初次之血。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感慨,也不过一句——就是这样了。

别无其他。

发泄完一次的男人,见她噙着泪,面无表情地盯着肩头的伤口久久未动,怜惜之心油然而生。他一手搂过她的腰,一手放在她膝盖后侧,把她抱起,放到床上。

“你为什么咬我?”她平静地问。

他跪在她腿间,检查她的入口,确定没有撕裂后,抬头,看着她窘迫的脸,笑说:“给你做个记号,以后你就是只我属于我的东西。”

她坐起身,拉过被子盖住他们□的身体,坐到他面前,抚摸他左肩的伤疤,歪着头说:“那么,你又是属于谁的东西呢?”

他转头,从她的指缝中看着那块谈不上好看或是丑陋的疤痕,伤痛从他的眼内一闪而过。他拉过她的手,把她推倒在床上,吻着她,到达她,轻声对她说:“我准许你,暂时拥有我。”

十美元人生(三)

清晨,阳光替房间开了灯。

一缕橘黄的光线打在唐一路的额头,他睁开眼,看到陌生的房间,闻到陌生的味道,还有陌生的温暖。

白可枕在他手臂上,酣然而睡,头埋在他胸口。他略微低头,看到她的发顶的旋和她小巧的鼻尖。下身的温暖提醒他,他仍然深埋在她体内。

想到昨夜的情潮翻涌,他带着她一次又一次登顶,最后,她叫不出声来,只剩下嘤嘤哭泣。

他太粗暴了。或许是长期为了别人的欲望而演,他自身又太过克制,冲动一旦爆发就是汹涌而来,像一个淘珠的人,找到一颗贝壳,饥渴地撕扯壳里的柔嫩,直到找到那颗寻觅多时的珍珠。

他食指的指尖轻点她的鼻头,凉的像冰一样。他已经非常习惯西部寒冷的天气,可是对她来说,这个地方确实太冷了。被子也不算厚,上面有□过后的味道,但仍然残留着阳光的香味。

在他细微的骚扰下,白可呻吟了一声,手臂探出被子外,紧紧环住他,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胸口。

他看着她手臂上的青紫痕迹,在她几乎透明的皮肤上,触目惊心。一整晚的赤身相对,他竟没有好好看过她的身体。他拉开被子的一角,把她的头发轻轻压进自己的下巴里,顺着她的背看到她的小腿。

她的身材算不上多好,在白人眼里就是个还在发育的女孩子。

但她皮肤很美,毛孔几不可见,只在被他吸允过的地方留下点点血粒。标准的亚洲黄的颜色,就像是……像是某种果仁的表皮,包裹着棉弹的嫩肉。

她的腿合拢后会在大腿中间,膝盖内以及脚踝处留下细微缝隙,若有如无的性感,小性感。

也许在某些人开来,她真是美得不可思议。

他居然是第一个欣赏到这种“不可思议”的人。这让他高兴。

胸口微微地痒,是她的睫毛在骚动。酣睡的人悄然醒来,睁着眼,看着他的乳珠发愣。他耐心地等着她回忆起昨天的事,直到她抬起头看他。她的眼睛里有细细的血丝。

这样看,她的眼睛比平时大了些,下巴尖细,颧骨上有淡淡的红晕。她的嘴唇,上下的唇瓣几乎一样的厚度,很少见,可是放在她的脸上,很漂亮。

他第一次觉得她漂亮,在斑驳的阳光中,在他厌恶的狭小阴冷的地下室,一个氤氲着暧昧气味的早晨。

“满意吗?”他抽出枕在她头下的手臂,支住头,侧着身问道。被子随着他的动作被撑起,一低头就把她□的身躯尽收眼底。

她没有回答,局促地把被子拉高到肩膀,掩住身体。惊觉他还在她体内,越发窘迫。他看到她的睫毛在阳光下不停闪动,从鼻子里发出笑声,缓缓从她体内退出来。

已经有些干涩,他退出来时,她疼得皱起眉头。

他现在还不想起身,她由于害羞也不敢动,两个人相拥在床上静静躺着。她露在外面的皮肤因为冷,起了鸡皮疙瘩,他看到,把她往怀里拉了拉,他们的身体完全契合在一起。

他满足地叹了口气问:“你为什么喜欢我?”一开始,他以为她是为了钱,后来以为是为了性。昨晚过后,他确定她不是。凭直觉。

“你曾经给了我十美元。”她答道,说的顺口,像是已经念了很多遍了。

“什么十美元?”他问。

“就是……”她欲言又止,忽然起身,不敢看他,伸手够了地上的衣服裹在身上,下床在书桌里一顿翻找。最后从抽屉深处摸出一个盒子,她打开盒子,拿出一张叠得非常工整的十美元钞票,躺回床上,忍着害羞重回他怀抱里说:“就是这张十美元,你还记得吗?”

他把钞票展开,一排醒目的黑字出现在上面,是一句中文:妈妈爱你。

记忆的闸门打开,他脑中闪过一张张早已陌生的脸,包括那个女人,她含着泪说:“妈妈爱你。”

妈妈爱你,妈妈爱你……

从此“爱”这个字变成了他的禁忌。

“就是因为这几个字吗?这几个字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他问,笑容诡异。

她敏感地觉察出他情绪的变化,本能的贴近他,抱着他,幽幽地说起了多年前的事。

又回到了那艘船上,那个货仓。她抱着妈妈,不停搓着她冰冷的手,妈妈已经有两天没睁开眼睛了,她也在货仓里坐了整整两天。几个同时上船的人让她把妈妈放下,说她不行了。她坚决不,她知道,她看到过,有人在船上死了就直接被丢进海里,她不能让她的妈妈被丢在这么冷的地方!

僵持着,直到第三天清晨,妈妈突然醒过来,双目透着许久不见的神采。她喜极而泣,几乎要昏倒。

妈妈坐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她太累了,昏昏沉沉地,感到妈妈把外套披在她的身上,非常温暖。再次醒来时,妈妈又不见了。强烈的预感压迫得她无法呼吸,她跑出去,看到妈妈被绑在一个黑色的板子上。虽然她全身包满白布,她还是一眼就知道那是她妈妈。

她哭喊着想阻止,被人拦住,死死抓着她的肩膀不让她上前。她愤怒地在男人身上撕咬、踢打,她看清了那人的脸,那是她的干爸,把她和妈妈带上船却在妈妈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退缩在一边的干爸。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混蛋!”她简直想把男人的手咬断,可是男人固执地拉着她,丝毫不肯松手。

哗的一声,妈妈连同那块板子一起沉入海底。

“妈!”她尖叫着,身体被声音撕扯,直坠到甲板上,巨大的撞击声,她却感觉不到疼。

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梦里,她一直在如此默念。她想和妈妈在一起,她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冰冷黑暗的海底,她需要的她的微笑,她的拥抱,她的声音!

可是她没有死,妈妈也没有再回来。她一个人躲在货仓里抱着妈妈留下的外套,不思不想,断了所有念头。船上的人因着苟且剩下的良知,给她送了些水和食物,准许她一个人待在货仓里。

干爸也进来看她,他是个谨小慎微的男人,话很少。那天却对她说了很多,他的忏悔,他的不得已,这现实的无可奈何。她全然听不懂,也不想听。干爸无法从她这里得到原谅,痛苦地捂脸大哭。哭声终于引起她的注意,她漠然地望着他,脸颊突然疼起来,啪的一声,像被人扇了个耳光,或许是幻觉,可是终于让她哭了。

这么多天,她终于找回眼泪。

干爸看她有了反应,收回泪水。作为大人,他毕竟不能和一个孩子比哭声。他柔声安慰道:“孩子,你要好好活着啊。你妈妈最后要不是怕你冻着,惦着要把外套留给你,她早就去了。你要体谅她的苦心啊。”

他说完这话的下午,美国就到了。船停在芝加哥港。

他们被安排从特殊的通道上岸,她裹着妈妈那件大红色的外套,恍恍惚惚地跟着人群走。

离开阴暗的货仓,美国的阳光铺天盖地地砸来。她勉强抬头看天空,原来美国的天空并不比中国的蓝,也不比中国的高。

再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太平洋,那么平静的海面,广阔的,像要延伸到世界尽头。她踩着这海,一路从中国来到美国,生生死死,海里融了多少人的眼泪,难怪这么咸。

她祈祷,她祈祷她的妈妈在幽深的水下,能够得到永生的平静和安宁。

而她,将带着一个几乎可以预知到的未来,在这个美丽的国家,艰难生存。船上的人彼此连姓名都没有留下,踏上美国的国土后就奔散于这偌大国家的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隐匿起来。

只有她的干爸对她伸出了手。他说:“你就跟着我吧,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的。”

她握住他的手,这个时候,唯一的要求就是活命,想要以“黑人”的身份留在美国,她一个人根本做不到。

干爸的手冰凉,她忍着,把另一只手插进口袋里,意外地触到一个硬硬的纸团。趁干爸不注意,她拿出纸团,是一张被揉皱的美元,展开,首先看到的是钢笔写的一排清秀的字:妈妈爱你。

眼泪滚下来。

干爸看到,他拿走她的纸币,给她买了一双鞋。

他说:“我们要随时准备逃跑。逃跑,你会吗?”

她点头。

以后的日子,不管是躲警察,睡公园,还是遭到种族歧视的孩子们暴打,她都忍下来。她相信,妈妈一直在看着她,她会在她熟睡的夜晚回来,把她抱进怀里。

七月的一天,他们的行踪引起了警察的怀疑,干爸听不懂英文,申辩不能,只好拉着她逃跑。警察拔出枪拼命追着。他们跑到一个无人的巷子,他把她藏在垃圾桶里。警察恰好追来,她一向懦弱的干爸从缝隙里看了她一眼,枪声响起,他扑到在垃圾桶上,遮盖住仅有的一点阳光。

直到夜深人静,她才从桶里爬出来。垃圾桶的味道熏得她差点窒息,她坐在地上喘气,手在地面摩挲着,想找到一点干爸留下的痕迹,可是什么都没有,一滴血都没留下。她并不感到十分悲伤,只当是他为妈妈赎了罪。

从船上下来后,她就感到自己的身体出了一些异样。她开始难以理解很多事,也不再对外界的一切抱有好奇心,很多东西轻易地就可以淡忘。可至少她还活着,这就够了。

在美国,社区有免费的旧衣服发放,超市有卖不掉的食物可以随便吃。她靠着这些救济,一个人从加利福尼亚流浪到科罗拉多。她没有目标,没有希望,只有靠着不停的行走来驱散心中的空虚。

直到那天,她运气不好连续四天没有抢到食物,一个人蹲在路边,幻想着妈妈做的白米饭。忽然一张纸币飘下来,她眼疾手快地捡起,追出去喊:“先生,你的钱掉了。”

男人转头,他的脸让她想到在中国时从海报上看到的那些靓丽的港台明星。男人完全没有要接的意思,嫌恶地说:“给你了。”

有钱拿,她当然开心地收下,想着可以拿它去换集个面包。就在付钱时,她拿着纸币,迟迟不愿交出。因为她发现,这居然是当年妈妈留给她的那一张十美元,上面的字虽然已经模糊难辨,但她发誓这绝对是!以一个女儿的名义!

她奔出商店想去找到刚刚那个男人,想说声谢谢,然后,她在街的转角处看到了他。从此,这个男人仰起头看着阳光的样子,永远地印刻在了她的心中。

命运就是这么奇妙,你想留住的,总要到最后才明白他们仅仅是一场烟花,你没想过去争得的,却如空气般不经意被吸进肺里,等你想要脱离却发现,你再也离不开他。

也许是爱(一)

她躲在暗处跟了他三天,从科罗拉多来到相邻的内布拉斯加,甚至动用了她用来还债的积蓄买了一张火车票。

路上,这个男人一直穿着一身黑衣,很少同人说话。她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偷看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手指很长,指甲很干净,脸上光洁得连一颗痣都没有。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自惭形秽地把脏污的手指插进口袋里。

他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好看。可是这个好看的男人却心事重重。

车在内布拉斯加西部的火车站停下,她随他走出火车站,换了辆车,直开到乡村。之后,他进了公路旁的一栋房子,房顶上挂着牌子,用英文写着某某俱乐部,后来她知道那个词是“□”的意思。

她在房前的草地上站了很久,直至深夜。夜晚的房子异常明亮,闪着妖娆的灯光。很多人进进出出,却没有一个是他。正在她发呆的时候,一个漂亮的金发女人经过她身边又忽然回过头,看了她半晌,笑着问:“你想进去吗?”

她点头,对女人的意外关心显得受宠若惊。

女人亲昵的拉住她的手进了门,从此颠覆了她的人生。

“你是偷渡客?”唐一路问。这是他听了这么久以后问的第一个问题。

此时的日光已经从床边走到书桌旁的地板上,在上面铺了一小片金黄。白可坐在床上,抱着被子说:“是的,我什么证件都没有。”

唐一路也坐起来,从她身下跨下床,捡起衣服仔细弹了弹上面的灰尘说:“你可以申请政治庇佑,据我所知,现在中国的内政非常混乱。你不会连请律师的钱都没有吧。”

“不。”白可一口回绝,“我和妈妈来美国只是为了找爸爸。文革的时候,爸爸在美国回不来,跟我们失去了联系。妈妈因为有亲属在国外,被打击得很厉害。后来文革结束,中美建交,我干爸说有办法来美国,妈妈想找爸爸所以才带我来的。我不想因为要留在这里就给我的国家抹黑。”

唐一路穿戴整齐,正拉着外套的领子,听到白可的话忽然笑了一下说:“你既然来美国,想留在这里,又不想申请政治庇佑来给你的国家抹黑,那么,我很有理由怀疑你跟我上床的目的。”他把领子拉平整,走到白可面前,弯腰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是想和我结婚,然后申请绿卡,对不对?”

没等白可回答,他轻笑着捏住她一边的腮帮子说:“小丫头,要是你直接跟我说你的目的,再给我几万块美金,我说不定会帮你,可是现在……我最讨厌欺骗我的人!”他放下手指,白可的脸皮上立刻印出两道白印。

疼痛还留在脸上,那个捏她的脸的男人已经不见了。从门外吹进来的风,吹乱满室的灰尘,在橘黄的阳光下无声飞舞。

她拿起被他放在书桌上的十美元,摩挲着上面模糊的字迹,她想,她是该回去了。

时间过得多快啊,从她踏上美国的国土那一刻,到现在,转眼就是七年。这七年来,她走遍半个美国,赚的钱全部用来还偷渡欠下的债,在最迷茫的时候,她遇到了他。她把完好的自己献给了心中的信仰。最终,什么都不剩了,干干净净。

胃部一阵抽痛,寒冷、饥饿,无论何时,无论何种心情,消灭这两种痛苦才是最实际的。

她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捡起衣服想去浴室洗个澡。腿异常酸痛,她没走几步就不得不扶着墙休息。有浊液顺着大腿的根部流下。

站在浴室的镜前看着镜中满身斑驳的自己,她想起了妈妈。在船上时,妈妈也是像她这样满身斑驳的痕迹。与她不同的是,那个男人愿意吻她,把她的嘴角都咬破了。那个男人是她喜欢的人。比起妈妈来,她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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