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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而他绝对不会斥责她矫情,还会用温暖的手掌给她擦泪……

突然间,她脑海里蹦出了两个字:离婚。

她吓了一跳,怎么会想到离婚呢?是啊,如果她说要跟顾嘉树离婚,所有人都会惊掉眼球,他们会很八卦地追着她问,为什么离婚?是不是混出头来的顾嘉树开始嫌弃她这糟糠,开始有外遇了?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出来,不管她怎么强调怎么否认,都没人相信,一个丈夫终于混成成功人士的妻子,会为了赌一口气而提出离婚?开什么玩笑!一定有见不得人的猫腻,不是丈夫出轨了,就是妻子耐不住寂寞有外遇被逮着手腕了。

想着想着,霍小栗就打了一个寒战,她闭上眼,告诉自己,睡吧睡吧,别想了,没用的。

搬新家的第二个周末,母亲和霍小震过来了,一进门,母亲就张罗着找地方摆霍小震扛来的平安树,说家里有点绿颜色才显得有生机。这棵树是她去花卉市场买的,卖花的说了,搬新家的,最好送棵平安树,因为它又叫幸福树,寓意着平安幸福。顾嘉树听见动静,从卧室出来,和母亲寒暄了两句,就去卫生间刷牙了。

霍小震把平安树摆好,母亲转着看了几圈,拍了拍手,心满意足地说:“人嘛,就是要先有平安才有幸福,连平安都保不住了,幸福往哪儿扎根去。”

霍小栗笑了笑,没说什么,给母亲泡了杯茶,霍小震说还得去公司加班就窜了,霍小栗问弟弟有没有女朋友,母亲忧闷地摇了摇头,“有个屁,他公司那经理,拿着员工当驴使,除了上班就是加班,他哪儿有时间谈恋爱?”说着,又看看从卫生间出来的顾嘉树,问:“嘉树,实在不行你就帮着小震再找份工作吧,照这么下去,我看他得打光棍了。”

顾嘉树说好,我打听打听。

因为霍小震的这份工作,婆婆和大姑姐一唱一和地不知在霍小栗眼前卖了多少乖,那意思,现在养儿子,都是丈母娘家得利,你看这顾嘉树,自己家的人倒没帮什么,却费劲地给小舅子找工作。霍小栗懒得再在这事上赚说辞,就对母亲说:“妈,小震现在的工作,专业对口,他自己也喜欢,您就别自作主张地折腾了。”

“要是专业对口就得忙得没时间找对象,我宁肯让他专业不对口。”母亲嘟哝了一句,又不甘心地看着顾嘉树,“嘉树,你再帮着给留意留意,找份合适小震干、又不用加班的活。”

霍小栗觉得妈妈想法太单纯了,就笑着说:“妈,您太不了解现在的职场了,哪个老板不是把员工当牛用?而且最好是那种只干活不吃草的牛。”

“这不比周扒皮还狠吗?”母亲忿忿道。

母女两个又聊了一会儿,母亲又问了一会儿铁蛋的事,霍小栗就把铁蛋继续放在婆家的事说了一遍。母亲叹气说小栗,你别怪妈没帮你看孩子,妈也没办法,报摊虽然挣不了几个钱,可多少总能进点,小震累死累活地干,可工资没多少,妈要是不帮着他攒点,他怕是连个媳妇都娶不起。

霍小栗有点心酸,说:“妈,您别操这些心了,比咱家还困难的家庭多了去了,也没见人家的孩子娶不上媳妇,有钱有有钱的结婚法,没钱有没钱的结婚法,幸不幸福跟花多少钱办婚礼没多少关系。”

“说是这么说,我可不想让亲家戳着我的脊梁骨说把人家辛苦拉扯大的闺女给糊弄过来了。”一说起这个话题,母亲就来气,声音不由得就高了上去,“就算亲家不要,我也得给足亲家面子,人家拉扯大个闺女不容易,总不能让人家赔了闺女,在邻居跟前连个面子都赚不着……”

顾嘉树觉得这话刺耳,拿了支烟想抽,想了想又放下了,起身说:“妈你跟小栗聊着,我到阁楼看会儿书。”

母亲嗯了一声,用眼角瞄着顾嘉树上了楼,小声对霍小栗说:“看,心惊了。”

霍小栗不想跟母亲说顾嘉树,就转移话题说:“您就别惦记着给小震攒结婚钱了,听说现在都流行裸婚了呢。”

母亲吃惊地看着霍小栗,“裸婚?什么裸婚,就是光着屁股办婚礼?啊……这哪儿是办婚礼,这不是光着腚推磨,转圈丢人吗?”

霍小栗刚抿了一口水,一听母亲这么理解裸婚,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想咽又怕呛着,只好用力抿着嘴把水憋在嘴里,好半天才挣扎着咽下去,发出一阵爆破式的哈哈大笑,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说:“妈,您饶了我吧,我不跟您说这个了……”

这阵爆破式的大笑传到了阁楼,顾嘉树愣了一下,想起了刚才岳母连讽带刺的话,觉得霍小栗这响亮的笑十有八九是冲他妈去的,她肯定不知跟岳母八卦了自己妈妈什么荒唐事才笑成这样的呢。

一股闷气冲上来,他一扬手,就把书扔了。

4

后来,因为顾嘉树没跟她打招呼就把家里的钥匙给了婆婆,霍小栗有点不高兴,问了顾嘉树两句,顾嘉树也不高兴了,说他是我妈,给她套钥匙怎么了?

霍小栗说:“给她钥匙不怎么了,可她要来,总得跟我打声招呼吧。”

“做妈妈的到自己儿子家,打什么招呼?”

“这不仅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然后,霍小栗就说下班回来,经常看到家里的东西被动过了,她不喜欢这种被视察的感觉。顾嘉树却说妈妈过来是打扫卫生的,收拾的时候,有些东西要挪动一下是自然的,要霍小栗用不着这么神经过敏。霍小栗就翻了他一眼,“你妈说她是来打扫卫生的?”

“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你妈你妈的?干吗呢?显得你木秀于林?你说声咱妈是能辱没了你还是怎么了?”

霍小栗点点头,“对,我就想显得我木秀于林,你妈也真的不是我妈,她也没拿我当一家人看,我干吗要拿热脸贴别人的……”

霍小栗还没说完,顾嘉树已经彻底恼了,“霍小栗!你要敢把后面的那俩字说出来,我跟你没完!”

霍小栗微微冷笑了一下,“好,我不说,反正你已经知道了。”说着,就闪进了书房,又探出头来对顾嘉树说,“对了,你经常加班不在家,我下班没事就搞卫生,你别把咱家的干净整洁都记在你妈的功劳簿上。”

霍小栗和婆婆没什么深仇大恨,她就是看不惯婆婆喜欢在人前表功的虚伪,好像她就是照亮周围黑暗的明灯就是救世主,每一个人都应该对她感恩戴德。

因为肖爱秋拿了钥匙牵扯出来的事,霍小栗又七七八八地跟顾嘉树吵了几次,每一次吵完了接下来就是冷战。顾嘉树厌倦透了,他就不明白,妈妈来就来吧,为什么要像个仓库管理员一样清点他们家的东西,哪怕是储藏间的一桶花生油少了,她都要问问是哪儿去了。霍小栗不仅不傻还聪明着呢,当然明白婆婆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她,别以为他们搬出来了就山高皇帝远了,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往娘家倒腾东西了。她虽然老了,可脑子清楚着呢,她得替儿子把家看好了,别儿子在前沿累死累活地栽着树,摘果子吃的却是丈母娘。

顾嘉树也觉得妈妈有点过分,可妈妈这么做是因为心疼他这做儿子的,他又不能说在脸上伤了妈妈的心。就趁周末回家吃饭的空当儿,跟肖爱秋说,那边家里的卫生,让霍小栗搞就行了,她这么大年纪了还来回跑,他这做儿子的心里不落忍。

肖爱秋看看霍小栗,倒没说什么,半天才幽幽地叹气说,人老了,就不招人待见了。

霍小栗知道婆婆这是说话给她听呢,那意思是她讨厌这当婆婆的,却自己不吭声,背后指使着顾嘉树和她兜圈子。她不想多说也不想辩解,吃完饭,就带着铁蛋下楼玩去了。

顾美童倒是比以前好了很多,她特喜欢铁蛋,带着铁蛋上街的那亲热劲,让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铁蛋是她儿子呢。

顾美童也经常当着霍小栗夫妻开玩笑,“铁蛋,给姑姑当儿子吧,让你妈妈再生个。”

顾新建就瞪她一眼,“喜欢孩子自己生!”

顾美童就撅着嘴巴说:“我不生,我就喜欢捡现成的。”

顾美童喜欢铁蛋那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喜欢,其一是血缘关系;其二是铁蛋在身边,从某种程度上满足了她做母亲的心愿。或许,在下意识里,她已经把铁蛋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来疼。霍小栗也觉得顾美童会比自己还疼铁蛋。顾美童之所以对她收敛了很多,和铁蛋有很大的关系,怕惹恼了霍小栗,她就会把铁蛋带回自己家。

顾嘉树知道家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不论是夫妻还是婆媳还是哪一种关系的亲人之间,一旦闹了矛盾,矛盾里的对立方,都希望其他家庭成员充当法官的角色,判出个青红皂白来。可是,家庭里的旁观者都想和稀泥,因为判谁对判谁错都要伤害到其中一方。只是,霍小栗和肖爱秋都希望顾嘉树做主持公道的法官。可顾嘉树唯一能做的,就是装傻不传话,甚至,为了避免矛盾,他尽量不再问家里的事。

时间久了,霍小栗也觉得没意思,想着和顾嘉树恋爱时的那些甜蜜,都恍如隔世了,剩下的,除了失望还是失望。可是,除了就这么混沌地过下去,她又能怎么办呢?

就算她不怕离婚,可离了婚又能怎么样?再找个比顾嘉树好的?那简直是比上青天还难,就连找个跟顾嘉树差不多的可能性都没有,何况是离婚以后,她总不能跟顾嘉树继续住在一起吧?就算顾嘉树同意离婚以后把房子给她,她也不敢指望肖爱秋能答应,到时候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呢,让霍小栗离婚以后带着孩子回娘家?霍小震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呢,这两年房子就像发烧一样,价格高得烫人眼珠子,母亲买不起新房子,只能让霍小震谈个女朋友在老房子里结婚,如她再带着孩子住回娘家,怕是霍小震连张结婚的床都没地儿安了,哪个姑娘会跟他谈恋爱?

一想这些,霍小栗就凄惨得要命,作为女人,最大的苍凉,恐怕就是放眼四望,却没处容身吧?

周末,回娘家时,母亲说秦紫要结婚了,问她是不是随份礼金。霍小栗有点吃惊,这几年,在婆家过得鸡飞狗跳,她几乎都忘了还有秦紫这么个人了,就错愕地问:“她怎么才结婚?”

母亲摇了摇头说谁知道呢,那丫头漂亮是漂亮,就是太疯了,可能没人敢要吧。

“那……跟她结婚的是一什么人啊,胆这么大?”话一出口,霍小栗就觉得自己有点恶毒,“礼金是要送的,我们做了十几年同学呢。”

“听说是个体育老师,老秦两口子这下可松了口气,终于把女儿嫁出去了。”说着,母亲接过霍小栗递过来的钱,抽出几张塞回去,“意思到了就行了,不用这么多,你结婚的那会儿,她也没随礼。”

“我那不是没给人家随礼的机会嘛。”霍小栗又把钱塞回去。

母亲望了她一眼,“也有脸说!”

从母亲家回来,霍小栗一整天都在琢磨秦紫的事,很奇怪,为什么一听说她结婚了,她的心情就会这么放松这么好呢?等顾嘉树回来,已经是深夜了,她按亮了台灯,拽了拽正坐在床沿上换睡衣的顾嘉树,“哎,嘉树。”

顾嘉树回头看着她,“又怎么了?”

霍小栗就不高兴了,好像她一要跟他说话,就要闹出什么是非来一样,她是那种人吗,一赌气,翻身甩给他一脊梁,睡了。

第七章

1

铁蛋上一年级了,顾小栗和顾嘉树以及周围人的生活,各自发生了一些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小的改变。她已经成为主治医师了,顾嘉树的分公司经理位子也坐稳妥了,她觉得生活就像一棵树,总要在修修剪剪中继续成长拔高。她和肖爱秋,婆媳间磨合了这些年,都已渐渐接受彼此,如同命运的树上长过一只树瘤,彻底改观是不可能的,由着它在就是了。想起顾新建,霍小栗就难过无比,她非常敬重公公,性格开朗通达,也识大体,是个有担待的老人。只是一年前他被查出了胃癌,虽然是早期,虽然术后恢复得不错,他也很乐观,只要不说,没人看得出他是个绝症患者。可全家上下还是提心吊胆着,尤其是肖爱秋,谁都不敢在她跟前提及顾新建的病情,只要一提,她的眼神就坍塌了,好像世界末日即将到来。

睡眼惺忪的霍小栗半偎在床头上,望着从窗帘与墙壁间隙里漏进来的晨光,叹了口气,下床拉开窗帘,晨曦就铺天盖地地闯了进来,刺得她眼睛都疼。

今天是周六,作为妇科医生,她几乎不能像从事其他行业的人一样,惬意地与家人共度一个悠闲的周末,急着要闯荡这个世界的孩子们和即将发作的病情,才不会体恤今天是不是周末呢,只要医院一个电话,她就必须像颗出膛的子弹一样,置身后的家于不管不顾地冲出门。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两年前,也是个周末的早晨,那天她休息,铁蛋在奶奶家,顾嘉树醒了,难得心情很好地圈着她求欢,她也兴趣盎然……

晨光朦胧里,两人正投入地柔情蜜意着呢,霍小栗的手机响了。

医院有规定,医生必须二十四小时保持手机开机。

当时,霍小栗和顾嘉树就跟两个做案做到兴头上的小贼,被门上突然响起的钥匙声给惊成了面面相觑,大气儿不敢喘。

还是顾嘉树反应快,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利落地挂断、关机,知道霍小栗肯定会搬出医德来数落他,遂又把唇凑过去堵她的嘴。

虽然霍小栗对那个电话同样有怨气,可她是医生,男女的欢娱再是诱人她也不可能置一条命甚至是两条命悬在那儿于不顾。霍小栗在去与留之间稍稍挣扎了片刻,便将心一硬,紧闭了嘴,将顾嘉树没有尽兴的激情似火闭在了唇齿之外,扭着身子去拿手机,“我先给医院回个电话……”

说着,急三火四地开了手机查看未接来电,果然是医院的,打回去一问,有个高龄产妇早产了,并出现了心脏衰竭症状。霍小栗边说我马上就到,边挂了电话,就歉意地看看还满脸热望的顾嘉树,催他快点,其实一想到医院里有两条命等着她去救,早已经没兴趣了,顾嘉树的身体也是敏感的,他已经感觉到霍小栗没情绪了,沮丧地往旁边一滚,“都没水了,干拉啊?”

霍小栗瞪了他一眼,顾不上多说,滚到一边往身上套衣服,出卧室门时,回脸看了一眼,顾嘉树正懊恼地盯着她,一副恨不能把什么东西抓过来打一顿才解恨的样子,霍小栗自知对他不起,就浅浅而歉疚地笑了一下。

顾嘉树一头栽在枕头上,拉过毛毯,蒙在头上。

等她从医院回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床已空了,毛毯和顾嘉树换下的脏衣服乱糟糟地搭在床上,像她疲惫的身体一样荒凉凌乱。

顾嘉树已对她的职业表达过n次不满了,希望她能辞职照顾家,说家里不缺吃不缺穿,有房有车,就缺个悠闲安逸的女主人,霍小栗不干,人活着不只是为了吃穿,来这个世界一遭,总要奉献一点生命价值吧?如果单纯是为了吃穿享受而活,那人与动物有什么区别?虽然女人不一定非要打拼出多大的事业,可一定要保持经济独立,否则,一个凡事就向丈夫伸手的女人,不过是体面的婚姻内乞讨者而已,想从丈夫那儿得到尊重几乎是没有可能的,更何况如果她一旦成了仰仗顾嘉树吃饭的全职主妇,婆婆和顾美童还不知有多少怪话要说呢。

这样的例子她听过见过太多,不想亲自验证一遍。

霍小栗依在床头上,望着明媚的阳光,在心里一遍遍地跟自己说,不想了不想了,想了也是只能添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床头柜上的手机,既没短信也没未接来电,心,就松弛了一下,侧脸看着顾嘉树。

比起几年前,他也有些老了,几道浅浅的皱纹霸道地盘踞在眼角上,不过才三十四岁而已,按说不应该有白头发的。可是,在三年前,霍小栗就在他鬓角上发现了五根白发,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地拔下来,拿给顾嘉树看,顾嘉树看了半天,有点悲凉地问:难道我这就老了吗?

今年,顾嘉树才三十一岁。霍小栗想到这儿,叹了口气,去看顾嘉树鬓角的白头发是不是又多了。

给顾嘉树拔白头发是他们两个都喜欢的游戏,在那些难得的安闲时刻,顾嘉树躺在她腿上,感受着霍小栗柔软的手指在鬓发里穿梭,柔情而温暖,是顾嘉树最惬意的享受。霍小栗每拔掉一根,顾嘉树就会夸张地龇牙咧嘴。有时候,霍小栗觉得那些拔了又生、生了又拔的白发,就是她和顾嘉树的感情如意棒,只要它们一出现,他们的快乐就会像拥挤摇摆在暖熙春风里的迎春花,颤颤地盈满心间。

可是,在这天早晨,霍小栗没有找到他们的感情如意棒。

也就是说,那几根白发不见了,霍小栗飞快地想,是不是她给拔掉了?

不,她可以确定,她至少有一个半月没给顾嘉树拔白发了。

而且,她还可以确定的是,顾嘉树绝对不会去染发,她像个谨慎而吝啬的财迷清楚地记得自己把金子埋藏在了什么地方一样,清楚地记得那五根白发生长的位置。它们生长的地方,除非别人,如果是他自己,哪怕是照着镜子也无法从浓郁的黑发中准确地揪出它们,并痛下杀手。

可它们还是不见了。

只有一个可能,有人拔掉了顾嘉树鬓角的白发,而且是个女人。男人是种与女人不同的动物,男人与男人之间不可能做出相互拔白头发这样亲昵的举动来,除非他们是同志。依着霍小栗对顾嘉树的了解,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顾嘉树早些年曾说过最不愿意到外地参加会议,因为会务组不可能给他单独安排一个房间,而和另外一男人同居一室,他总觉得别扭得慌。

虽然霍小栗时常会因为家庭琐事跟顾嘉树闹别扭甚至冷战,可她从没怀疑过他们的感情,如果感情是道围墙,连暗恋那段也算上的话,他们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夯实这份感情,怕是早已结实成铜墙铁壁了吧?

霍小栗呆呆地看着顾嘉树的鬓角,在心里默默地回想,他们都多长时间没做爱了?半个月?不,还要久,差不多一个月了吧,他才三十四岁啊,就算再忙,生理需要总也是要有的吧。她问过顾嘉树,是不是厌倦她了,才没兴趣和她做爱的。顾嘉树当然不承认,说他现在忙得就像是端着刺刀往阵地上冲的士兵,前有强敌,后有追兵,稍不小心就挂了,哪儿还有心思想做爱这点儿事。霍小栗将信将疑,为了验证顾嘉树是否说的是真话,她曾悄悄试探过几次,当顾嘉树很晚回家,她就装出一副很是饥渴的样子,纠缠着跟他做爱,顾嘉树每次都表现得很好,兴趣盎然地配合她。她提着的一颗心,才算是落回了肚子里。如果顾嘉树在外面有情况,不可能回家后还跟她做爱做得生龙活虎,但这不是唯一的证据,因为顾嘉树在性爱这方面是个能力超凡的人,年轻时有过一天做六次爱的纪录,就算他在外面折腾过一遍了,回家再和她做也没问题,所以,顾嘉树回家后还能不能和她做爱说明不了问题。可射精量是骗不了她的,所以,她去卫生间清洗战场时,特意蹲一会儿,让精液流出来,检查数量多少。有一次,她正在检查精液数量时,顾嘉树到厕所小便,问她趴在浴缸里看什么呢?霍小栗就坏笑着说数我的子弹呢。顾嘉树一愣,就想起来了,以前霍小栗总是坏笑着说他射到她身体里的都是子弹,坏笑着说:“你什么时候有这嗜好了?”霍小栗头也不抬地说:“从你当了分公司经理以后。”顾嘉树看着她,满眼里都是疑问,却没出口。霍小栗就笑着说你每次射出来的子弹量我有数,我要数一数你有没有把我的子弹打到别人那儿去。顾嘉树这才明白,原来是霍小栗已不再信任他了,突然地有些恼,说:“真是闲的。”也是因为这,顾嘉树越发地对做爱没了兴趣,做爱本来是件轻松愉快的事,可在霍小栗这儿,却成了检验他是不是有外遇了的照妖镜,尤其是后来,每当霍小栗想跟他做爱了,就会理直气壮地坏笑着说顾嘉树,老婆要抽检弹药库存。其实他也明白霍小栗这么说有很大的挑逗成分,可心理上还是很别扭。

霍小栗坐在床上发一会儿呆,悄悄溜下来,生怕穿窗而进的阳光把顾嘉树给惊扰醒了,打乱她的计划,便拉上窗帘,卧室又回到了一片混沌的黑暗。

现在,她是个机警的爱情侦察兵,有必要违反违反自己一贯的原则与修养,效仿一下那些被她嘲笑的、整天疑神疑鬼的妻子们的做法,去检查顾嘉树的手机。

她悄悄掩上卧室的门,像个即将去敌人的密室偷窃机密文件的地下党一样,蹑手蹑脚去了客厅。

顾嘉树的手机在沙发旁小几上的手包里。

霍小栗拿出手机,紧张得恨不能连呼吸都屏住,一条条的短信逐一翻看,却很失望,大都是些笑话段子和自己发给顾嘉树的短信,发件箱里除了几个回给她的一字短信,再无其他。

这几年,因为忙,顾嘉树越来越不喜欢发短信了,嫌按来按去的麻烦,即使霍小栗有事短信他,他回得也极其简单,问事的,就一字:好。问回不回家吃饭的,就是“不”或是“回”。

每当看着他用字极其节约的短信,霍小栗就恨得牙根痒痒,多回个字能死啊还是当他一字值千金呢?每当看着同事在某些特定的日子接到丈夫柔情蜜意的短信,霍小栗就突然间觉得自己很穷,比谁都穷,那种穷不是金钱上的,而是关于温暖和关爱上的。而她,只能哀怨是自己把顾嘉树惯坏了,为了让顾嘉树没后顾之忧地打拼前程,她一力承担起了家庭责任,她原本以为,会换来顾嘉树的感念,事实却与理想背道而驰,在顾嘉树那儿,却成了常态成了习惯,好像她霍小栗在婚姻里就天生该是这个样子才对,不这样才是她的错误。

在来电和去电记录里,霍小栗同样没发现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可是,霍小栗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没发现蛛丝马迹说明顾嘉树智商比较高,掩藏得巧妙而已。

霍小栗心事重重地把手机放回包里,回到卧室。

她端坐在床上,定定地看着依然熟睡的顾嘉树,在脑海里编辑着该怎么问顾嘉树那五根白发的去向才妥当,还没编辑好呢,顾嘉树就醒了。

他揉了揉眼,有点惊异地看着端坐在床上、一脸悲伤肃穆的霍小栗,“看什么呢?”

霍小栗心底里的疑问纠结着愤怒就被搅了起来,“看你鬓角的白头发呢。”

顾嘉树坐起来,摸了一下鬓角,“又多了?”

“没了。”霍小栗说这句话时,眼睛里已有了泪痕,顾嘉树在这个家里可以当甩手掌柜,顾美童可以把她当零食嚼来嚼去,她也可以对婆婆那些有损于她的小聪明装作视而不见,见了也装聋作哑,可顾嘉树不能有外遇!这是她的底线。如果连这道底线都溃不成军了,这场婚姻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顾嘉树愣了一会儿说:“怎么会没了?”

“真的没了。”霍小栗的声音淡淡的,心中却汹涌澎湃着一万句质问,就冲口而出,“你自己拔了?”

“没啊,我自己怎么拔?”

“那……谁给你拔的?”霍小栗的声音冷得可以把一碗水迅速凝冻成冰。

顾嘉树感觉出了霍小栗的不对头,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说:“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怎么,就想知道你的白头发是谁帮你拔掉的。”泪水从霍小栗脸上滚下来。

顾嘉树跟傻了一样,看着霍小栗,一声不响地下床,出了卧室,霍小栗的泪流得就更是汹涌了,顾嘉树居然懒得回答她的怀疑,是不屑还是蔑视?

她也下床,打算冲到卫生间去反击顾嘉树对她的蔑视,噌地拉开门,顾嘉树正刷牙,含了一嘴的泡沫,见是霍小栗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了裆部一下,“干什么?”

霍小栗抱着胳膊,依在门口,“放心,我今天没心情数你的子弹,就算昨天你在外面跑冒滴漏了,睡一夜也补回来了,你就是打出一盆子弹来都没证明效力。”

顾嘉树让她给将得瞠目结舌,差点让牙膏泡沫呛着,三下两下地刷完了牙、刮胡子洗脸。手刚挨到门把上,把她往旁边轻轻推了一下说:“我马上就告诉你。”说着进了卧室。

霍小栗追进去,顾嘉树一边把结实的长腿蹬进裤子一边看着她,目光镇定而从容。霍小栗的心里一阵发虚,“你的马上是什么时候?”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顾嘉树出了卧室,拿起公事包,看着站在卧室门口发呆的霍小栗,“走啊!”

“去哪儿?你不是要马上告诉我吗?”

“我这就是在告诉你,而且还让你眼见为实,走。”说着,顾嘉树拿起车钥匙就径直出门去了,重重的脚步透着他的愤怒。

霍小栗犹豫了一下,决定不被他虚张声势的做派给糊弄过去,跟出门去。

2

顾嘉树沉着脸一声不响地开车,表情无比镇定。

霍小栗侧脸看着他,突然有点忐忑,是不是冤枉了他?却又不想这么快认输,索性也用沉默和他努着。从谈恋爱到结婚到现在,顾嘉树就从没让她占过上风,连恋爱都是她追的顾嘉树。现在想起来她都无比痛恨自己,就算是她喜欢顾嘉树,但也不一定要主动给他写情书啊,她完全可以耍点小花招引诱顾嘉树来追她的,如果是那样,她也就犯不着让顾美童动辄就拿这说事了。

很多时候,霍小栗会怀疑当年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觉得年轻那会儿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样的人适合自己,更不是根据自己的审美标准去选择对方的,而是根据社会大众的审美标准去选择的,因为他能满足大众审美标准,就能满足自身被大众认可欣赏的虚荣。当然,她必须承认一点就是,从社会角度出发,顾嘉树是个小有成功的男人,在朋友圈中口碑也不错,没什么不良嗜好。在人前说起来,只有给她脸上增光没让她掉份儿的事,可以说是众人口中的好男人。可好男人不等于是个好丈夫,霍小栗每每跟羡慕他的人这么说时,都会招来一片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谴责声。这让霍小栗很不开心,好像自己就是一没事找事的事儿妈。

霍小栗还沉浸在胡思乱想里,车已停在了香港中路的一家美发厅前,顾嘉树点了一支烟,瞄着美发厅的门说:“还没开门,等会儿吧。”

霍小栗的心,已经虚成了一只被吹得过分膨胀的气球,“理发师给你拔的?”

“你觉得呢?”顾嘉树的眼睛瞄着前方。

“真的?”霍小栗的声音虚得像是大病初愈。

“是不是真的,等会儿你问问就知道了。”

“他们理发理就是了,干吗给你拔白头发?”

“他闲得手痒痒了。”顾嘉树没好气地说。

霍小栗无法想象,等美发厅开了门,当她质问理发师是不是他拔掉了顾嘉树的白发,该是多么荒诞多么滑稽的一幕;当她和顾嘉树转身离去,后背上又不知要沾多少讥笑的唾沫……可顾嘉树已经把她拉了过来,一副不找回清白誓不罢休的样子,让霍小栗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盲目勇敢着爬上了老虎背的蠢家伙,想下来,却找不到安全的方式,既然他说是理发师给他拔的了,就算她想证实真伪,也犯不着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让彼此丢面子的方式啊。

两人在车里僵着,内心彷徨的霍小栗看上去有点呆滞。顾嘉树比较了解霍小栗,从她的神情上,顾嘉树知道她后悔了,后悔不该跟他来,想退,却找不到退路。

其实顾嘉树完全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化解霍小栗的尴尬,琢磨了半天,觉得还是算了,生怕他一提出离开,就会被霍小栗理解成做贼心虚,遂又点了支烟,忍了。

见顾嘉树又点了一支烟,一副全然没打算中途撤退的样子,霍小栗知道,完了,这一次,主动提出投降的人还是她。

为什么每次都是我?霍小栗心里忿忿着,为了避免更狼狈的尴尬,只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我饿了。”

顾嘉树心里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恼羞一并往霍小栗的心上拥挤了过来,赤红着脸看着顾嘉树。

顾嘉树把烟掐灭,说:“那……吃了早饭再来?”话音未落,霍小栗动手就去推车门,恨恨地想:主动认一次输能死啊?为什么非要逼着她言之凿凿地投降认输呢?难道看自己老婆的洋相很爽吗?

顾嘉树想伸手去拉,今天不想主动认输的霍小栗已下了车,站在路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地钻了进去。

霍小栗坐上出租车往家走,琢磨着顾嘉树可能快回家了,突然失去了回家的兴趣,索性去了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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