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才迷糊了一会,睡得不沉,一点声音都能把睡意惊掉了,先是听见洒水车慢慢开过去,接着街上响起了簌簌的扫地声,再然后,一声尖利的惊叫划碎了凌晨的宁静,肖晓的睡意便全然跑散,索性起了床,洗了把脸,拉开窗子透透空气,听到楼下有急切而惶恐的人言在空气中穿来流去。
肖晓寻了声望去,在隐约的鱼肚白中,拖着扫把的清洁工人和几个晨练的老人围在楼下不远的小区铁艺围墙边,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高高的铁艺栅栏上似乎挂了个什么东西,她想揉揉眼睛看仔细,一辆警车呼啸着开过来遮住了她的视线,她转到眉西的房间,拉开窗子看,忽然的,心就仆仆狂跳得厉害,这一次,她看清了,铁艺栅栏上挂着一个身,他瘦长瘦长的身体在早晨的薄雾里一动不动,套在牛仔裤里的长长的腿,僵直地垂下来,在微风的吹拂下,他敞着怀的浅白色茄克向外一张一合,像一只被缚住的大鸟,徒劳而绝望地一张一合着虚脱的翅膀。
《秘密》第十二章3(2)
警车的顶灯,一闪一闪地轰淡了晨雾。
眉西翻了个身说:看什么呢?
肖晓慢慢地转过了头:眉西……
眉西坐起来,搓着眼睛说:呀,天亮了。
眉西,你来……
眉西从床上溜下来,拖着宽大的睡衣走过来,跟着肖晓的视线向外望去,她的眼睛越睁越大,嘴巴慢慢张开,泪水轰然地就滚落了下来:他为什么要这样?他在惩罚我……
眉西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肖晓跟在身后,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个罪人,若不是她怂恿眉西去跳巴蕾,她也就不会认识齐小路,若是不曾相识,这一切亦就没可能发生。
眉西穿着宽大的睡衣在薄雾里飞奔,她的胳膊向两边大大地张开着,像要随时拥抱什么,有好几次,她几乎要被睡衣拌倒了,却又趔趄着站稳了,跑向齐小路。
眉西扒拉开人群,看着挂在栅栏上的齐小路,她忽然地收拢了张开的胳膊,她茫然若失地看着围观的人,喃喃问:你们怎么不送他去医院?
正在从栅栏上往下摘齐小路的一个警察说:身体都僵了,送医院没用了。
围观的人群里发出啧啧的感叹声,七嘴八舌地说着类似于可惜了这孩子之类的话。
眉西呆呆地看着警察把齐小路的身体放下来,他平平直直地躺在地上,再也没了往日的鲜活,铁艺展览的尖顶,钻进他的下颌,穿过了他的颅骨,滴落在身上的鲜血早已凝固成了一片片深咖啡色,像凋零在春季末梢的红玉兰花瓣,凌凌乱乱地撒满一身。
他面容平静,甚至唇角还挂着笑意,仿佛在问:眉西,我想让你记住我一辈子,你看,我做到了。
眉西咬着手指,围着他转来转去,眼里没了泪,她只是听到了一阵阵难以言状的轰鸣声,在心里,打马走过,她只是听到了一阵阵的无助,绝望地漫过了身体。
在他的头边,她停了下来,慢慢地跪下去,她抱起他的头,用脸贴了一下:傻孩子,我值得你拿命去爱么?
一个警察拿着记录本走过来问:你认识他吗?
眉西低着头,将他的头紧紧抱在怀里:我认识他,他的爱让我很幸福。
警察说:我们已经通知他的家人了,你起来吧,我们需要对死者做一下处理。
让我抱他一会,如果这样能赎掉我对他犯下的罪。眉西将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慢慢地梳理。
肖晓走过来,拉起她的一只手:眉西,起来。
眉西仰头看着肖晓:我真的不知道他会这样爱我。
眉西,你起来,齐小路的母亲来了……肖晓低声说,她看到齐小路的母亲被人从一辆出租车里搀下来,她已被这个在凌晨到达的噩耗打垮了,围成一圈的人闪出一个小小的缺口,她踉跄着扑过来,看着躺在地上的儿子,她大叫了一声我的儿子,就昏厥过去了。
几个搀扶她过来的亲属,先是一片号啕,然后看着抱着齐小路的眉西问:你是谁?
身后的人群里响过一阵骚动,大约是眉西是齐小路的女朋友,齐小路为她自杀之类,一个年长的女子厉声问眉西: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眉西的点头还未及落下,她就被几双手包围了,他们咒骂着撕打着,眉西就想掉入狼窝的羊羔,不反抗也不逃跑,任由尖利的指甲抓在脸上任由她的头发像秋风中的落叶,被一缕缕扯下,肖晓凄厉地尖叫着别打了别打了,试图把眉西从愤怒的包围中拖出来。
可是,她太势单力薄了,很快,她就被卷进了那些因着悲痛而失去了理智的拳头底下。
几个警察赤膊上阵,好容易才把她们从愤怒的击打中剥离出来。
齐小路被蒙上单子装上了车,警车沉默着离去,围观的人群散去,眉西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睡衣被撕烂了,雪白的皮肤上凌乱着一道道的抓挠痕迹和乌青的伤痕,脚边,有几缕火红的头发,蜷缩在晨风里,轻轻地颤动着,鼻血和抓痕狼籍了她美丽的脸。
肖晓走过去,拉起她:走吧,回家。
眉西不动。
肖晓大声说:眉西,回家!
眉西抬眼望了望她,一手按地,顺从地站起来,穿过了三三两两的窥视目光,跟她上楼,肖晓把她按在沙发上,给她倒了一杯水。
眉西接过水,看了看四周,说:肖晓,我做了个噩梦。
眼泪悄然地落下:眉西,这不是梦,齐小路死了。
眉西哦了一声,把水往身上撒了一点,热热的水落在被抓破了的皮肤上,她咝咝地吸了口冷气说:噢,不是做梦。
她慢慢地喝那杯水,半天没再说话,把杯子喝空之后,她举起杯子,穿过杯底望过去,说:他拿命来和我斗,我斗不过他,因为他爱我比我爱他多。
说着,就奖杯子扔到地板上:他死了,变成了我心上的癌症。
见肖晓拿过药箱,眉西闪开了:别管我。
不清理一下,会感染的,还有你脸上这几道口子,如果处理不好会留下伤疤的。
就让他变成伤疤吧,我连心上的伤疤都不怕,还怕脸上留下伤疤,你不要管我,上帝终于惩罚了我。终于的,眉西号啕大哭。
肖晓也一边哭一边给她清洗创口,她的心,被莫名的悲伤抓住了,她分不清这泪究竟是为齐小路的死而哀伤还是为眉西的被打而心疼还是为顾海洋的误解而伤感,她管不住它们,只能听凭它们纷纷而落。
《秘密》第十二章3(3)
她给眉西处理好伤口,扶她上床:这几天你别上班了,我帮你请假。
眉西点了点头,她闭着眼,不时有颗泪从眼角滚出来,迅速钻进鬓角。
肖晓给她搭上一条毛巾被,又给她的公司打电话请假,看了一下时间,自己上班也已迟到了,她有点不放心眉西自己在家,干脆打电话到少年宫让其他老师代一下课,请了几天假。
眉西好象睡着了,不时,在梦里抽泣一下。
眉西像受了过度惊吓的孩子,整整一天都在睡觉,偶尔醒来睁眼看一下四周,看到肖晓坐在床边,就又飞快睡去了。
傍晚,眉西又醒了,坐起来问肖晓:家里有什么吃的吗?
肖晓看了一下冰箱,告诉她有些熟食和青菜,问她想吃什么,眉西摇了摇头,说想吃海鲜疙瘩汤。
肖晓说那好,我出去买。
做疙瘩汤的海鲜必须是活的,附近市场卖得全是冰海鲜,肖晓就乘车去了超市。
想到眉西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买上海鲜肖晓就埋头往回赶,到了楼下,忽然见前面有双巨大的脚拦截在面前,她愣了一下,慢慢抬了头,眼泪就落了下来,顾海洋伸后拎过她手上的购物袋,一手从背后揽了她的腰:对不起,是我不好。
肖晓只是噼里啪啦掉眼泪,说不出话,只是把被他抢去拎在手里的海鲜死命往回拿,一副抵死了不肯领他情的样子。
脆弱的塑料袋被拽得簌簌做响,很快,就听哗啦一声,装蛤蜊的塑料袋碎了,湿漉漉的蛤蜊骨碌碌散了一地,基尾虾也蹦达着四处逃命。
顾海洋连忙弯要去捡,蛤蜊还算好说,都收起来了,虾有的已经蹦到路边的草坪里去了,只捉回了一半,肖晓拎着蛤蜊上楼去了,他捧着一捧虾狼狈地跟在身后。
肖晓掏出钥匙开了门,咚地就把顾海洋关在了门外,眉西已起来了,坐在沙发上抽烟,歪着头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小心问:你在楼下就没遇着个人?
肖晓佯做不知:谁呀?没。
眉西见她虎着脸,知道肯定是顾海洋被她关在门外了,就起了身,边开门边说:其实我不想吃海鲜疙瘩汤,我只是趁你出去了给他打了电话,现在你也别和我怄气,我没心情给你们做和事老,顾海洋的肠子都快悔青了,你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眉西拉开门,见顾海洋正手忙脚乱,基尾虾生命力顽强,正纷纷逃出他的手掌,他刚捉捡起一只,另一只又跳了出去。
眉西拿出一只盆子,帮他把虾都捉回去,尔后说:做好了你们自己吃吧,我没胃口也没心情。说毕,就进了卧室,把门严严地关上了。
肖晓不想说话,在厨房的水槽里洗海鲜,顾海洋端着盆子,不知该放在哪里好。
肖晓假装没看在眼里,心却已经柔软成了一滩泥水,委屈漫无边际地在心里蔓延,只是,面上用不甚坚决的僵硬死撑着。
顾海洋把盆子放在地上,任由基尾虾四散逃窜,不管不顾地抱了肖晓:小妖精,我们回家吧。
肖晓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围过来的手,泪就滴在了他的手上,顾海洋见状,便掰转了她的身体,将唇覆在她眼上,将溢出的泪,一滴一滴地吻了去。
怕眉西出来看见,心里不受落,她推开了顾海洋:过几天再搬回去,眉西心里顶苦的,我陪陪她。
顾海洋点了点头,两人搭手做了海鲜疙瘩汤,喊了眉西出来一起吃。
吃了一小碗,眉西又返回卧室睡觉去了,也不说话,眼睛里素净得像出家的尼姑,悲喜无迹,好象凡俗尘事,皆已不再入心。
《秘密》第十三章1
几天后,齐小路的母亲日日堵在眉西门口,破口大骂,失去了儿子的同时,她的教养一并失去了,全然一副泼妇的架势,她一边痛哭一边往门上吐唾沫拧鼻涕,甚至在楼道贴了大字报,把眉西写成了比娼妇还要淫荡的下流女子,勾引并害死了她的儿子。
那几天,眉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躺在床上蒙着被子,不吃也不喝也不睡,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死人一样面色苍白。
肖晓知道,再这样下去,眉西就毁了,每天晚上十点齐小路的母亲会准时回家,次日早晨七点又会准时赶开堵在门口,她不敲门也不试图闯进来,只是坐在门口哭骂不已,似是铁了心,要这样将眉西骂死在房间里。
在第五个夜晚,肖晓让顾海洋叫了搬家公司的车,把奄奄一息的眉西连同她的家当一起搬回了家。
不知就里的母亲看着顾海洋背着瘦得只剩了皮包骨头的眉西上楼吓的手叫冰凉,张皇着不知做些什么才好。
肖晓忍着心酸说:这就是和我同住的朋友,她病了,暂时在家里住几天。
母亲忙说住我房吧。
肖晓想了想说,还是睡海洋的床吧,我陪着她,让海洋先睡几天沙发。
母亲道:睡什么沙发,我那张床那么大,就是三个人也睡得下。
肖晓顾不上和母亲计较,先把大床收拢了一下,让眉西躺下,然后小声问,要不要去医院?
眉西摇了摇头。
母亲扯了扯肖晓的手:给她做点什么?
肖晓说和我们吃一样的饭就成了,她知眉西的虚弱不是病理性的,而是心病,远离了那个环境,慢慢调养一下就好了。
渐渐的,眉西能吃点稀饭了,能自己到晒台上看看远处的天空了,肖晓上班去了,她就陪着母亲在晒台上侍弄她的蔬菜,秋深了,西红柿只剩了枯黄的叶子,几只未长成果的黄瓜蔫蔫地搭在萎黄的架子上,垂头丧气,眉西便觉得,它们都像极了自己,在生命的一场场秋霜里,渐渐失去了虎虎的生气。
之前,她总认为自己从未被人深爱过,可,经历了齐小路事件后,深爱于她,竟成了杯弓蛇影的惶恐。
这些日子她一点一点地过滤了自己走过的人生,然后,就兀自地笑了,她突然发现自己很矫情,孤单的黑夜哪里抵得过两个不相爱的人共眠一床的恐怖?人,相对于另一颗心,总可以控制自己的臆想。
一个月后,她收拾好行李,对肖晓说:我租好房子了。
肖晓看着她笑,人在经历了磨难之后,万勿咨询伤口是否痊愈,这样表达的关心只是虚伪而已,对于一颗受伤的心来讲,最好的关爱,就是,对彼的过去,以沉默示之。
虚浮的关怀,只能,提醒了伤口的隐疼。
知眉西的个性,定然是不肯久居人檐下,便也没有挽留,只说:如果时间方便,就回来吃饭。
眉西笑了笑:有家真好,我羡慕你。
说毕,眉西就转了身,泪怆然而下,若她曾眼馋过别人什么,那就温暖,这些,是她此生的缺失,无处弥补。
肖晓拎过她的箱子:上帝从来都是公平的,他为你准备的温暖,正在某个隐秘的角落里等着你去发现呢。
眉西钻进车里,顺手关门,肖晓噌地钻进去,逗笑说:休想匿起来,无论如何你得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新家呀。
很快就到了,在浮山新区,眉西租的是阁楼房,除了有天窗是坡型的尖顶外,与普通房子无有二致,眉西把箱子一扔,拉着肖晓躺在床上,指着天窗说:我再也不惧怕孤单的黑夜了,夜里,只要我一睁眼就能看得见天上的星星,能看到它们与白云亲昵,如果我愿意,还能听见天使的私语。
天窗上是蓝天,丝丝缕缕的白云缓缓流过,像柔媚而沉静的流动窗帘。
嗨,你说,齐小路是会变成厉鬼呢还是变成天使?
瞎说什么?肖晓心头一紧。
你紧张什么,我在想,如果他变成了天使,夜里,飞过这扇天窗时,就会看见我的,不知他会不会飞到我的梦里,我想和他说声对不起。
肖晓握了握她的手:别想了。
眉西没理肖晓的茬,兀自又道:其实,我很感谢他的妈妈,让我受些折磨,可以抵消一部分愧疚,是我不好。
齐小路出事后,这是眉西第一次提起他的名字,她肯说了,肖晓反而放心了,比起回避此事来说,她说出来了,就说明这件事对她已不再具有致命的杀伤力,至少,她敢于面对了,在所有人的生命里,那些一直被试图绕过去的,才是死穴。
肖晓坐起来,看着她说:答应我两件事,好不好?
眉西笑了笑:别说两件,一百件都可以。
不问为什么就答应?肖晓笑着问:万一我是要你嫁给一个你不爱的人呢?
问什么?反正你不会害我,你认识的男人我都认识,只要他们肯娶我我就嫁,就怕一个是你杀死了也不肯让他娶我的,一个是你肯让他娶他不娶的。
肖晓知她说的一个是顾海洋一个是陈鲁,遂笑着说:说正经的,第一件,不要爱上不能给你未来的男人不要给你不能承诺他未来的男人以纠结机会。
眉西点点头:第二件事呢?
下个月,给我做伴娘。
眉西呲了一下漂亮的牙齿:第二件么,除非你肯答应我一件事。
吓,威胁我不是?肖晓做势要走。
我哪敢威胁你,是求你呢,据说许多伴娘和伴郎都在新娘和新郎的幸福感召下成为了幸福的一对。
肖晓连着哦哦地哦了好几声:我懂了,让陈鲁做伴郎,那要征求新郎倌的意见。
眉西微微红了一下脸:你没笑我吧?
笑你做甚,我知你喜欢陈鲁什么。
温暖,对我,是致命诱惑。
我们同学都说陈鲁眼里的温暖,可以让女孩子在冬天不穿羽绒服。
太夸张点了吧?眉西大笑着躺倒床上。
《秘密》第十三章2
婚礼如期举行,肖晓终是遂了眉西的愿,让陈鲁做了伴郎,那天,眉西穿了一袭亮紫色改良式旗袍,把婀娜的身材衬托得袅袅似云,开得极低的半月型领口出,坠着一滴玛瑙型项坠,将弹指即破的皮肤衬托得白皙似玉,把男宾们的眼球吸引得滴溜溜满场乱转。
大家深谙青岛的风俗,在婚宴上,伴娘伴郎就是新人的酒囊,所有敬新人的酒都是要伴娘伴郎代喝的,于是,眉西的漂亮自然招了祸,从开始敬酒,就无有一个男宾肯轻易放她顺利过关,整场婚宴敬到一半时,眉西脚下就如腾云驾雾了,脸颊上晕开了两片酡红,一双桃花眼醉得扑朔迷离,男宾们便更是开心,不肯轻易放她过关,又是央她唱歌又是央她游戏,眉西终是了恼意,乜斜着醉眼望陈鲁倩然一笑,指着肖晓说:你看,肖晓结婚了,从今天开始,她就是顾太太了,你没机会了……
说完,就呵呵地傻笑,肖晓见她有点失态,便不肯再由着她代酒了,每每有人回敬,就一把抢过酒杯,仰头喝掉,几杯下去,也成了醉眼朦胧,嗓子里痒痒的,好象有千军万马从从喉咙冲出来,便连忙撇下顾海洋提着婚纱冲进卫生间,妈妈追进来,拍着她的后背说:谁找伴娘不都是找个酒量大的,你可倒好。
肖晓边吐边说:妈,酒量再大也禁不住被轮番灌。
吐完了,才觉得轻松了一些,又到休息室补了一下妆。
顾海洋知道肖晓醉得去吐了,一阵心疼,本想跟着,到了卫生间门口,才猛然想起,这是女部,只好怏怏转身,眉西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嘴上叼着一根烟,把火机递给他:新郎倌,给我点支烟。
顾海洋把香烟从她指间抽出来,小声说:回家再抽,好不好?
眉西嘿地笑了一下,偷偷指了一下陈鲁说:是不能抽,他看见了会不喜欢的,知道吗?你把肖晓娶走了,他终于可以死心了,我要把他追到手。
顾海洋心里,咯噔一下子,看了看陈鲁,他正被肖晓的同学拽过去喝酒,一连喝了几杯,脸上却平静似水,似乎连酒精都不能令他兴奋起来。
肖晓说要陈鲁做伴郎时,他说伴郎早就有人选了。
从英国回来,他便被升任做投资部总监,那位接替他原先职位的年轻同僚跟他说过几次了,要做他的伴郎。
若是以往,肖晓是不会让他为难的,偏偏在伴郎这件事上,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撒着娇央求了几次,他只好妥协了,毕竟这是她的人生大事,一切都以让她感觉幸福满意为准则。
眉西的一番醉话,宛如不经意间垂下的一只钓钩,将他的心,钓地七上八下,见眉西醉得七歪八扭,怕被她看出自己不悦,口无遮拦地张扬出去,遂用玩笑遮掩说:据说伴娘伴郎成眷属的范例不少,说不准你们就是这成功范例中的一对。
眉西眯着醉眼笑,顾海洋的手机响了一下,是短信,是洛美的,很简短的一句话:怕我在婚礼上失态么?我很高兴你没邀请我参加婚礼,因为这说明你读透了我的心,新婚快乐。
看着洛美的短信,顾海洋想起了远去在上海街头的洛美,有点难过,据说自他去英国后,有位女子经常把电话打到公司找他,而他,没敢电话她也没敢让人留电话号码给她。
无心相向却去招惹,是缺乏责任感与道德失衡的做为。
回来后,接过洛美几个电话,他都以很忙搁浅了洛美试图见面的约会,一次,洛美问他:究竟是真的很忙还是不敢见我?
他就笑:我有什么不敢,你又不是老虎,我是真的很忙。
你怕在我的引诱下无法把持自己。洛美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深下去了,她是聪明女子,往往是一语道破之后,便快速地撤离现场,不会穷追猛打到让人尴尬,这是她的限度,不惹人厌。
眉西见顾海洋盯着手机发呆,就凑过来看:让我看看,今天新郎倌都会接到一些什么短信。
顾海洋猛然激灵了一下,飞快按动手指删了短信:我一位外地朋友的祝福短信。
眉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真的么?祝福短信干嘛不让人看呢?
对眉西,顾海洋无端地就烦恼起来,世上从来不缺乏聪明者,一种聪明是点到为止既让人心下明了又不让人尴尬,一种聪明就是穷究其根源,一定要把人追打到狼狈不堪,惟恐天下人不知其是聪明的。
后者聪明到这份上,就成了愚笨。
眉西时常这样,自小受尽苛责,使她有种天生的穷追猛打精神,偏执于将人赶进无路可退的死胡同,而后拍掌大笑而去,虽无恶果,但过程的心惊肉跳委实令人讨厌。
顾海洋正恼着眉西的无事生非,肖晓回来了,脸颊上两片酡红,特引人注目,顾海洋忙说:我的新娘子回来了。说着就向肖晓的方向走,又转回来,冲陈鲁的方向摆了摆头:去找擦出火花的机会呀。
婚礼闹闹轰轰地进入了下半场,母亲和肖晓的家人坐在一起,望着儿子和儿媳妇,自始至终乐得合不拢嘴。
《秘密》第十三章3(1)
婚假期间,肖晓和顾海洋没出门渡蜜月,而是趁机带母亲把市内以及郊区各大景点看遍了,后来,肖晓想,那段日子是母亲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每天从外面回来,她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老家的邻居打电话,告诉他们她今天去哪里看了什么风景,坐了什么车,吃了什么一种在老家从没见过的东西,当然最重要的是儿子和媳妇对自己多么好,莫大的幸福和满足是母亲脸上唯一的表情。
她总是把肖晓拦在厨门口,一本正经说在老家,刚过门的新媳妇是最尊贵的,不要说下厨房,就是连地都不能下,因为这是在城里,下地走走是免不了的,但是厨房还是出了蜜月才能进的。末了,母亲说:等出了蜜月,我这做婆婆的就把厨房交给你了。
顾海洋示意她听话,拽着她在沙发上看电视:虽然这样娘很辛苦,但你不让她辛苦她就会觉得不幸福。
婚假就这么甜蜜地晃悠过去了,周末,眉西过来,进门就嚷着要看照片,肖晓把婚礼照片搬出来给她看,眉西翻完了,抬眼问:没蜜月旅行?
肖晓笑了一下:我们可没那么潇洒,欠了一屁股债搞什么蜜月旅行。
正在剥花生的母亲听到贷款两字,好象吃了一惊,花生壳落了一地,转过脸来问:小芦,刚才你说什么贷款?
眉西抢过去道:就是买这房子时,有40万是从银行借的。
母亲一听就慌了,在老家,也听说过贷款,那都是乡上的企业没有钱了才去银行贷款,到期还不上被银行封了门是常事,她万万没想到儿子这套漂亮的房子竟然也是贷款。
肖晓见母亲有点慌,很是后悔刚才说漏了话,顾海洋说过,母亲谨小慎微了一辈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欠债渡日,所以,关于房贷的事,尽量不让她知道。
娘,青岛的房价很高的,年轻人买房子哪有不贷款的,以后慢慢就还上了。
眉西也跟着应声符合。母亲愣了一会,捡起装花生的盆子,剥得迟迟疑疑,过了一会,又不放心问:如果还不上贷款呢?
还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银行把房子收了去拍卖。眉西嘴快,肖晓暗地里捅了她一下,那颗擒在唇上的圣女果差点噎着她,眉西就急了:你干嘛呀?想噎死我呀?
母亲疑惑地看了肖晓一眼,知她不肯给自己知道,便低着头,一味地剥花生。
晚上,等顾海洋回来,悄悄拽到厨房说:海洋,这房子你欠了银行40万?
肖晓已打电话告诉顾海洋说漏了房贷的事,说法,回来前早就想好了,就做轻松状说:娘,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用不了几年就提前还贷了。
母亲直直地看着顾海洋,嘟哝说在乡下,就是全家人不吃不喝一辈子也赚不了40万呢,咳,要借银行这么多钱,我还催你买什么房子,要买也别买这么大的……
顾海洋知,就那些固执在母亲心里的念头,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干脆拿出计算器,给母亲算自己和肖晓的薪水,算完了按给母亲看:娘,你看,就我们两个的工资,不费什么力气五年也就还完贷款了。
母亲定定地看着计算器上的数字,没说什么。
就是从那天晚上,母亲决定回复拉扯顾海洋成长过程中的勤俭精神,让儿子早日把债还上。
肖晓在第二天下班就明显感受到了这些变化,先是在厨房看到了一堆理好的废旧塑料袋,在沙发旁堆着一堆废纸壳,那些纸壳分别是喝空的牛奶盒子,以及随手写废了的破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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