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妈妈又闲聊了几句别的,出租车慢慢开向目的地,路鹤宁却忍不住想起自己之前在夜总会的那一段——钱不是好赚的,身边的家人却不知道他当初又何尝不是成天叫别人呼来喝去,上瞟下瞟。
他这么一想,又忍不住暗暗担心,也不知道自己租的那处公寓有没有之前的熟客,或者哪位眼熟的同事经理?
新居里路鹤宁已经准备了不少东西,被褥床单都是他从附近超市买的新的,已经提前洗过一次给晒好了,房间里的家具现成,他又格外添置了几件地毯和沙发罩等小物件,还在客厅的阳台处铺了一块爬行垫方便宁珊的孩子在上面玩耍。
宁妈妈对这住处自然很满意,连声夸赞,说比他们原来的家大,这大阳台也好,阳光充足,厨房也不错。宁珊的孩子在路上已经睡着,一家人忙活收拾,又花了半天时间。
晚上的时候路鹤宁给徐稷打电话,说请他吃饭答谢。
徐稷在那边问:“是你自己还是你家里人?”
路鹤宁笑着说:“当然是我们家人一起。”
徐稷摇了摇头拒绝:“那还是算了吧。”他中午的时候放下东西就开车走了,也没和路鹤宁说话,这会儿想起来,问道:“我看你上午的时候情绪不高啊?是有什么事吗?”
路鹤宁知道他说的是上午刚接到人的时候,下意识的要否认。话到了嘴边,心里却不知道怎么软了一下,顿时多了股倾诉的冲动:“我没事……就是……看见我妈她们,有些心酸。”
徐稷嗯了一声,等他往下说。
路鹤宁说:“你看她们大包小兜的,说好听了是在这边住一阵,说难听了呢,就是被人逼的躲到这来了……珊珊的孩子还不到一岁就要跟着到处颠簸,我妈看着年轻,其实也有五十了。人到中年,半截身子埋进了土,如今却不得不背井离乡……”路鹤宁说道这里心头又酸,轻轻叹了口气。
徐稷却道:“我怎么没觉得?说实话,你妈妈穿的可比我妈酸溜多了,乍一看老太太我都没敢认,两个看着都跟你妹妹似的。”
路鹤宁听他口气吊儿郎当,哭笑不得道:“我妈脸上皱纹都有了,你胡说什么呢?”
“我没胡说啊,”徐稷笑了笑,又道:“我看你就是瞎矫情,屁大点事总往坏处想,孩子不到一岁多好,什么都不知道,回头你妹赶紧找个好的,说不定日子比以前还舒坦。再说你妈,五十怎么了,我妈五十二了,还找着老头子谈恋爱呢。一个两个的都降不住她。”
路鹤宁不由得想起他之前给那个老头跑腿送礼物的事儿……徐稷他妈……的确也不像五十二的。
“你知道这人怎么才年轻吗?就是得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了,天大地大不如自己脸大,”徐稷慢吞吞道:“你妈我妈,其实都没差多少,看着咱两个当儿子的撅着腚干活挣钱,她们指不定天天琢磨自己的什么破事呢。”
路鹤宁听不下去,打断道:“也不能一概而论。”他思量半天,低声道:“我妈这人有时候是……挑剔了点,但这次她买卖赔了钱,心里肯定也很愧疚。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担起责任是应该的,我也没想要她们分担什么,我只是自己心里过意不去罢了。”
徐稷那边传来几声脆生生的“欢迎光临”的问好,路鹤宁稍微等了一会儿,忽然听那边叹了口气,罕见的冒了八个字过来:“妇人之仁,不长记性。”
第34章
徐稷的这个成语是新学来的,他前一天在家里看电视,八点档的黄金剧场,演的就是这种狗血烂俗的家庭伦理剧。徐稷对这种剧情极其不耐烦,觉得每个电视里都有那么一两个拎不清的东西和几个立不起来的软蛋,一家子吵吵嚷嚷就结局了。可是昨天他快关电视的时候,却听里面一个老头子不知道训斥谁,说了一句妇人之仁。
徐稷偶尔会学几个成语放到自己的口头禅上去,觉得能给自己提提逼格,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让他突然就想到了路鹤宁。当然,如果更确切一点的话,路鹤宁应该是软弱可欺才对。徐稷自己就不是一个能吃亏的脾气,他身边交往的人,不管是三教九流,也无一不是干脆利索果敢张扬之辈,很少见路鹤宁这么磨磨唧唧的。
路鹤宁听着他的评价心里有些不舒服,却又忍不住寻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这样。
徐稷道:“责任不是靠嘴巴说说的,这个社会这么现实,不是什么事儿都有个好结局,你总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再说。就说还钱这件事,你大包大揽的揽过来了,也得看看先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能不能还的起。”
路鹤宁终于忍不住气道:“我现在这个工作收入还可以,慢慢还总能还掉的,你总不能因为我之前挣的少,就觉得我没这个本事。”
徐稷说:“我不是说你没有用,只是你看看你自己挣的到底能不能解决的了,你现在一个月多少钱?工资不稳定,好了能有七八千,坏了也就三千吧。可是你的花费呢,那个是固定的,你自己的话每个月租房、吃饭、电话费、交通费、水电煤气费,加起来要多少?这样一个月顶天了能存下三千四千。可是你欠了多少钱?不多算,就是欠了四五万的话,你至少也得存一年才还的起,如果十万二十万,那你得四五年。”
徐稷之前问过路鹤宁他欠了多少,没得到正面的回答。但是他心里估摸了一下,能让路鹤宁当时想歪法子挣快钱的地步,那肯定比十万多。不过后来看他又转行找了正经工作,那应该比五十要少。其实这些钱放他这里,不过是一张卡划一下就能了结的事情,但是在路鹤宁那边就不一样了。
徐稷叹了口气道:“其实一开始我想过,你借那钱八成要收利息,利息这东西其实很要命,所以要不行的话我就先帮还上,你以后慢慢再还我。可是今天看看,还是算了吧。”
他坦然分析道:“你要是自己挣自己还,那起码有个奔头,我就当朋友帮忙,也没有不放心的。但是现在你看,你妹和你妈都到了这边来,他们没有任何收入,那个房子一个月的房租2200。两大一小,吃喝拉撒,一个月再要两千都不一定够。你那点工资维持你几个人的生活都很费劲,拿什么还钱?”
没有谁是天生的慈善家,徐稷之前所表现出来的善意和帮助,是在他衡量这人值得帮的前提下。如今话虽难听,但也的确是现实——你一个人的话只要争气,努力,奋斗就够了。但是如果你拖家带口,那就很难说了……
路鹤宁本来就是担心这事,他其实根本不敢往深了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的往前挨着。今天徐稷突然把这些一件件摆给他看,境况不堪,前途无亮……
“你说,别人家碰到这事,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事,”路鹤宁犹豫半天,缓缓说道:“可是放到我们家,怎么就跟天要塌了似的。我以前想过,想不明白,觉得可能是因为我没有爸爸。”
徐稷忍不住接茬道:“我也没有啊。”
路鹤宁说:“是,你也没有……但是这不完全一样,你的性格外向,果敢,敢想敢做,你能自己趟出一条路来。而我却有点乐天知命,只想循规蹈矩的过日子,遇到事情难免畏首畏尾。”路鹤宁轻轻地舒了口气,他时常觉得自己是怀揣着一肚子优柔寡断被迫上位的君主,家里的大小事宜都需要他的决断,可是他却空有一颗护好家国的心,没有治理家国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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