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里不大,三室两厅带厨卫,我爸平时把客厅当书房,把书房当储藏室,客厅里总是堆着一堆书,还不让我妈整理,说我妈会弄乱他的书。
我的卧室,虽然我已经很久不住在家里,但就算家里的东西没处放,我妈也绝不把杂物堆到我的卧室里。
我知道,他们其实希望我回去住。
回n市,也不是不可以,我的法学还不错,回去也找得到地方教书。但是我不想回去。
我爸这一辈子,傲骨铮铮,他是那种最老式的文人,从不折腰。同事背后造谣说他收了学生的礼,他能当面对峙,逼得别人公开道歉。
他唯一的污点,大概就是我。
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去书店,那时候我刚被退学,我妈让他带我出去走走散散心,他是整天闷在家里搞学术的读书人,哪里知道什么地方好玩,想要带我看学校后山的亭子,转了半天没找到路上去。绞尽脑汁,终于决定带我去书店。
在书店里,隔着一个书架,他的同事,明明看见了我和他,还刻意大声宣扬着:“听说许教授家里的儿子是个同性恋”。
他那时候正从书架上往下拿一本物理书,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永远记得他那时的神情。
他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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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楼的时候,李祝融忽然叫住了我。
我走在前面,他在等着袁海他们把礼物准备好,然后一手提着一堆纸袋子,很潇洒地打发了袁海他们,提着他的“礼物”跟在了我后面。
我家在三楼。住在左手边,门上贴的春联是我爸亲手写的,他写得一手好字,清瘦的宋体,用来写春联有点过于凄凉了。
我这辈子亏欠最多的两个人,此刻就在这扇门后面。
我扫了一眼我家的门,继续往上走。
这栋居民楼有五层,走到最后四楼上面的楼梯,他大概以为五楼就是我家,叫了我一声:“老师!”
“怎么了?”
他站在昏暗的楼道里,像一个英俊的吸血鬼,穿着纯手工的意大利西装,头发全部拢到耳后,露出混血儿特有的一张漂亮面孔,丹凤眼里带着笑意,朝我抬起下巴来:“老师,我头发乱了。”
他脸颊左边有一缕头发垂了下来。
我安静地走回去,替他把那缕头发重新别到耳朵后面。
在我伸手替他别头发的瞬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我脸颊上啄了一下。
“老师笑一笑嘛!”他得意地要求我,这神态像极了十年前那个蛮横霸道、高兴起来还会撒娇的少年。
我没有理他。
“你在这等一下。”我让他停在五楼下面一点的楼梯上:“我先去敲门。”
他皱了皱眉,露出不高兴的神情。但是我知道他这是装的,他脸上有情绪的时候,很少是一时遏制不住,大部分时候,都是吸引我的注意。
我不再管他,自己朝五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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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他走上了楼顶的天台。
“hi,小哲。”我坐在围栏上,好整以暇地和他打招呼。
他还提着那些可笑的“礼物”,脸上神情十分阴沉。上天台的门很矮,他站在那里,越发显得高大。
但是,高大有什么用呢?从门口到我坐着的围栏至少有十五米,在他跑过来之前,我有足够的时间翻身跳下去。他又不是刘翔。
今天是三月十四,距离他在c城重新遇到我,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个月,距离我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十多年。
真奇怪,越是到了这时候,人反而不伤心了,而是感到一种麻木的满足。
“许煦,你想干什么?”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够吓人了。
“没干什么。”我双手撑着栏杆,不时无聊地左右看看:“我只是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聊一下了。”
“你疯了吗!跑这上面聊天!”他脸上薄怒的神色:“你先过来,到我这里来,不要让我生气。”
我别过脸去,看了一眼下面的风景。我选的位置不错,下面没有树,全是水泥地面。上次在林佑栖那里看到一篇医学报告,说是超过十二米,跳到坚硬地面上,死亡的概率大概是多少多少。
“小哲,我们有多久没有好好说话了?”我平静地问他。
他已经把那些礼物都扔在了地上,烦躁地扯松了领带,我猜他现在一定很想揍我一顿,可惜他揍不到我了。
“我一直在和你好好说话。”他嘴硬地说完,抿着唇。
“又在骗人了。”我告诉他:“小哲,两个人能交流的前提,是平等。就算不平等,也要互相有筹码。但是,这些天来,你拿我朋友威胁我,拿我父母威胁我。我一步步退让。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会输到这么惨,难道是因为你没有可以让我威胁的东西,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件可以威胁你的东西……那就是我自己的命。”
他咬紧了牙。
“你想要什么,你就说,我都可以给你。”他恶狠狠地说:“你先回来。”
“谈判不是这样的。”我耐心地告诉他:“你不能给一个笼统的概念,您要给一个我看得见的好处,比如说,你可以说,今天我们不去你家了。我们回北京去。这就是诚意。”
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我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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