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笑了笑:“一场完美的表演。”
坐在桌子后的男人浓眉微皱了皱,杜柏钦思索了一会,才开口:“调查国王办公室和私人电话一周来的联络记录,尤其是海外记录。”
詹姆斯点点头领命而去,杜柏钦说:“请让丽贝卡进来见一下我。”
詹姆斯回头,略调侃的音调:“嘿,首相先生在门外。”
杜柏钦头也没抬:“让秘书给他多倒一杯咖啡,请丽贝卡先进来。”
十分钟之后。
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立在桌边的穿着军服一位美艳女子回过头:“首相先生……”
杜柏钦朝她示意:“你先出去。”
墨撒兰现任首相梅杰阁下走了进来,他一手解开了西服外套的第一颗扣子,一手拿着的文件夹在空气中对着杜柏钦警告性地点了点,然后转身在沙发中坐了下来。
杜柏钦合上了手中的档案,起身坐到了对面。
首相大人将手中的文件推给他:“死因调查报告出来了。”
杜柏钦结果翻了翻,脸上并无意外,只淡淡地说:“看来这个消息,只能永远埋藏了。”
梅杰耸耸肩,燃起了一根雪茄。
杜柏钦问:“谁会继位?”
梅杰道:“你。”
杜柏钦嗤笑一声。
梅杰说:“公主找不到,此事很难对民众交代。”
杜柏钦说:“周一议会将提交一份的报告,针对的批准的改革方案推进成效和此次卡拉宫内的变故事件,如果处理结果不太坏——首相会引咎辞职。”
梅杰道:“你要什么条件?”
杜柏钦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字清晰如刀:“调阅国家档案室七十八号档案。”
梅杰愣了一下,终于还是了然地点点头:“你终于还是要做这件事。”
杜柏钦眸中浮现的是刀锋林立的冷霜,看着他没有说话。
梅杰并没有思考很久:“既然第四代的王室已经成为历史,我已经没有办法阻止你——”
首相大人看了他一眼:“那么——周一的议会将没有那份报告了。”
杜柏钦面容稍稍缓和:“deal。”
梅杰灭了烟站起来,按了按他的肩膀:“哪怕是法西那批家伙上台来,应该也没有人能失去你,两天连续四十八小时高峰工作,竟然还能准确精密至此。”
杜柏钦说:“既然这样,明早的会议我不去了。”
梅杰挑挑眉:“你什么时候来过?”
杜柏钦站起来,似笑非笑地说:“咖啡不错?那再坐一会。”
他取了外套,径直往门外走去。
杜柏钦走出电梯,伊奢等在楼下:“束小姐已经在公寓。”
杜柏钦点点头,接过了伊奢递给他的一份文件。
停车场卫兵向他敬礼,电子门滴地一声,地下二层的停车位缓缓移上来。
杜柏钦坐进车中,先动手翻开了那份关于束蓁宁的调查报告。
她此行来墨撒兰是参加一场婚礼,束蓁宁是新娘的表妹,这一对表姐妹均家世清白,束蓁宁的亲生母亲和于姬悬的母亲是姐妹,父母在十八年前逝世,而后被在中国的父母收养,束蓁宁母亲是墨撒兰人,她本人持固定旅游签证。周五乘东方航空从香港飞抵康铎。
同多年前她告诉他的故事,并无出入。
杜柏钦将放入了车前的置物柜,随后发动了车子。
闪烁的灯火渐次在缓缓降临的夜幕中亮起,傍晚时分似乎下过一场雨,车水马龙在窗外缓缓移动,他默默地看着这在水光倒影之中的繁华都市,这几年冷硬如铁的心脏,此刻也不禁有了一丝陌生的柔软。
有多久没见过她了?
四年?
也没到四年,确切来说是三年十一个月二十七天,他离开英伦是圣诞节前的一个星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圣诞节。
这几年来一日二十四小时是随时随地待命工作的状态,全年无休的高强度和紧迫感的服役生涯,他每日几乎都是累得倒头即眠,但偶尔在独自一人醒来的深宵,睡不着在书房的小沙发上喝半杯酒,想起她的笑,恍然感觉已经过了半生。
他始终记得他们分别时,她跟同学乘火车去苏格兰旅行,还反复答应一定会赶回来陪他过圣诞节。
他尽量不让自己去想象她回来时,看到空无一人的屋子,会是什么反应。
只是偶尔贪念地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
他在布罗姆利滑雪中心,忽然看到身旁一个看到一个穿着黄色滑雪衣的身影,一路尖叫着失控地飞速滑过去,然后四仰八叉地一头狠狠地摔倒在了雪地中。
那个黄色人儿狼狈不堪,在雪地里扑腾了几下仍然起不来,一直拼命地用中文大叫救命。
半个头埋在了雪堆中,还能叫得那么大声,真是丢人。
他走过去将她一把拎起,然后冷着脸说了一句:“好了,别叫了。”
蓁宁晃着脑袋将一头的雪摇落,这才抬起头瞪他了他一眼。
杜柏钦这才看清楚,这个中国女孩,有一双如星光闪烁眸子。
第二天他乘校车回校,看到她混迹在同学中,跟在他后面,一路回到牛津。
他难得参加一次的同窗活动,却不料遇上这等麻烦事,他对着她非常的不耐烦:“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蓁宁对着他笑得赖皮:“谁说我跟着你了?”
她伸手指了指路旁的那幢黄砖的古典钟楼建筑:“我宿舍就在这里。”
然后趾高气扬地拖着箱子走了进去。
后来她笑眯眯地出现在他上课的教室:“原来你叫杜柏钦。”
再后来她天天追着他跑。
杜柏钦对她甚为无奈,束蓁宁总有办法,在餐厅或者下课的门口,恰到好处地溜进来跟他说话,有时候他在图书馆,她也会乖乖地识趣,在一边做她的功课。
他从未对她有过任何回应,甚至有好几次还说过我对你没兴趣不要再缠着我之类的话,可是她总是笑嘻嘻的,仿佛整个生命都是阳光一般的明亮,即使是听到那样难堪的话语,也只是笑着说没关系啦我又不要你喜欢我,偶尔若是他答应了一两句她的话,那她就会大呼一声bigday!然后露出牙齿笑得灿烂,眼睛都沁出一丝调皮的光芒。
他才真正体会到,母亲教他中文时,什么叫做清脆得银铃一般的笑声。
就是这样被一个女孩子追求,从冬天到了次年的夏天。
他记得是五月份的一个周末,他下课出来看到她抱着书包站在他的学部门前,见到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了一声嗨,那天束蓁宁好像感冒,声音有点嘶哑,他冷着脸走过去,只听到束蓁宁跟在他身后唉唉唉地叫唤着他的名字,他硬着心肠不理会她快步穿过草坪,身后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杜柏钦回头时,正看到她在湿滑的草地上摔了一跤。
杜柏钦只觉得心中突地一跳,头脑还来不及反应,人已经大步走过去将她拉了起来,他心急地要察看她有没有摔着,束蓁宁正委屈地揉这膝盖,抬头看到他的表情,忽然飞快地趁机拉住了他的手。
他怔住的时间很短,应该只有一两秒,下一刻马上挣开了,但瞬间流过心脏那种略带甜蜜麻痹之感,却令他整个人都恍惚了。
后来就是这样,谈起了恋爱。
那时他尚年轻,纵然从家族的一次又一次浮沉之中深深地体会到时运难测,但他自己又何尝真正体会过什么叫身不由己。
而且多好啊,他爱着的那个女孩,两个人在一起多好啊,又美又暖。
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能谈恋爱,没想到最后还是抵不过心底的欢喜。
这四年漫长的风雨磨砺,他几乎已经不再认识原来的自己,唯一不能忘记的,是她的一束阳光般香气。
、4
杜柏钦将外套递给廊下的佣人,低声一句:“束小姐呢?”
佣人低头应了一句:“司先生招待着,在图书室。”
杜柏钦跨进大厅,看了一眼走廊深处的书房,脚步却在沙发边上迟疑了一秒。
司三正从内厅走出,见到他:“殿下。”
杜柏钦点了点头,抬手松了松领带,手掌有些微微的湿。
司三转身将一杯冰水搁在了茶几上,看了看他的神情,然后说:“难得见您这样。”
杜柏钦抬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司三微微笑了笑,躬身转而走开了。
杜柏钦俯身下去端起茶几上的杯水,索性坐入了沙发内,慢慢地喝了一口。
他握着玻璃杯子,一丝冰凉的渗开来,他不禁微微摇头,露出了一丝自嘲的微笑。
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情怯至此。
蓁宁听觉一向敏锐,庭院外车子开进来的时候,她瞬间屏住了呼吸,听到他走进了屋子,杜柏钦的声音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声音静默了一会,这静默竟显得无比漫长,终于——男人的脚步往图书室走来。
房间内的灯光很暗,门推开的一瞬间,他立刻就捕捉到了站在窗前的她:“蓁宁。”
蓁宁回过头,在幽暗的一盏落地灯的光线之中,看到男人英俊的脸庞,他不笑的时候,眉宇之间总是透着一种冷漠。
她默默地,不发一言地看着他。
杜柏钦低低叹了口气:“这么久不见,连一个招呼都不愿给我?”
蓁宁终于开口,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杜先生,我持合法签证来贵国旅行,而且在逗留期间在境内没有任何不合理的行为,阁下并无权利限制我的自由。”
杜柏钦静静地看着她两秒,拧着的眉头有着不动声色的压迫感。
蓁宁暗暗挺直了脊背。
过了好一会儿,杜柏钦缓缓地说:“你长大了。”
蓁宁绷紧的神经轻轻一跳,这才觉得背上有冷汗流出。
杜柏钦声音是诚恳的:“很抱歉,我只是担心你会突然离开墨撒兰。”
蓁宁冷淡地说:“那么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她转身往外走去。
“蓁宁!”杜柏钦唤她。
蓁宁丝毫不理会他,继续往外走。
杜柏钦匆忙拉住她,他终于说:“蓁宁,我知道,我当时不告而别……”
蓁宁回头瞪着他,终于狠狠地叫了一声:“你这个混蛋!”
杜柏钦松了口气。
还肯骂他就好。
杜柏钦轻声细语却异常清楚的一句:“对不起。”
深埋在心底多年的三个字,在说出口的一刹那,还是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但是除此之外,他又能说什么。
蓁宁一腔怒火,却该死地想哭。
她从苏格兰回来,他消失不见,公寓被清空,他的东西大部分都已收走。
他和她在一起时并未细想他背景,一开始她甚至以为他是华裔,直到有一次,看到来接他的车,是劳斯莱斯幻影,她见他不欲多谈,她以为来日方长。
谁知道命运对她开了一个看起来温暖实际却是残酷无比的玩笑。
她一开始觉得荒谬,马上给他打电话,不通。
去到他学部和教授处,得知他已经交了论文离去。
他的同学更不知道他来自何方。
她终于开始慌乱。
她给他邮箱写email。
整整三个月,杳无音信。
后来那个邮箱被系统自动删除。
后来无数次的夜晚,姬悬提着她的头发将她推出酒吧,在深宵的牛津街道对着她大叫:束蓁宁,你被抛弃了!你醒醒吧,男人不要你就是不要你了!
蓁宁愣愣地看着她,无辜的眼睛跟受伤的小动物一般,眼泪淌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姬悬吓着了,慌忙拽住她,到后来两个人在街头抱头痛哭。
她丢掉了一切东西,搬回学部的宿舍,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毕业回国,她强迫自己如同他的离开一样□性地抽离回忆,忘掉过去。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个根本无法愈合的伤口。
杜柏钦轻轻一揭,血肉模糊毕现。
蓁宁觉得身侧的手轻轻地发抖。
杜柏钦温和地问:“我们可以先晚餐吗?司三说你今天还没有吃过东西。”
一顿礼仪的意义多过于食物本身的沉闷晚餐。
晚饭过后蓁宁要走,杜柏钦驾车送她回酒店。
蓁宁不说话,他亦只沉默地专心开车。
前面的十字路口灯光闪烁,杜柏钦忽然打转方向盘,车子调转一个方向,往城区外开去。
杜柏钦车开得极好,闪烁车流之中一路加速,直到飞快地出了市区,树木在灯光之中摇曳,半夜清凉的风吹进来。
雾锁康铎是这座城市的西郊半山平台的一大胜景。
绕过夜游的熙攘人群,转入一处僻静车道,身后的旅游胜地居然不见,车子开了一阵,蓁宁看到眼前只剩下了大片的开阔平原,星光低垂仿佛探手可触摸。
杜柏钦把车停了下来。
仪表盘幽幽的蓝光,他看了一眼身畔的女子,依然是甜美如蔷薇一般的脸颊。
蓁宁看了一眼:“殿下真是好兴致。”
杜柏钦忽略她话语中的讥讽:“蓁宁,我知道我欠你一个解释。”
蓁宁抬头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一笑:“不敢当。”
杜柏钦看着她防备的眼神,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你可知墨撒兰历史?”
他的声音很平静,蓁宁还是敏感地听出来一丝掩藏至深的苦涩之意。
蓁宁点点头:“略知一二。”
杜柏钦略微一抬手,抽出了钥匙,车内只剩下一片漆黑。
蓁宁看到他侧脸的沉静轮廓。
他低缓沉静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反而显得有一丝单薄:“我的家庭发生变故时,我的父亲有长一段时间没有办法适应,有很多年都非常的消沉,但他待我们兄妹——尤其是我是非常好的,无论如何,他都是最好的父亲。”
蓁宁想起来她初见杜柏钦时,他的郁郁寡欢从何而来。
在那样的环境之下长大——在那场震惊全国的空难之后,他的父亲接受了军情局长达二十多年的拘禁,由于他此前一直是是激进派的经济改革派,倒台之后长年收到政治压迫,秘密接受反复调查,妻子和三个儿女在泛鹿山的一幢临湖别墅居住,整幢建筑都有探头二十四小时监视,后半生再也没有人身自由。
一个家庭在一个国家政权更迭的风雨诡谲之中,早已丧失掉任何的尊严。
杜柏钦有些艰难地开口:“我离开你时,我父亲骤然去世,家世崩颓,弟妹都还年幼,我进入军队服役,当时局势太复杂,我自己都不知道未来如何……”
蓁宁心头缓缓地沉下去,她可以料想孤儿寡母要在那样的局势下生存下去,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情。
杜柏钦轻轻地说:“我没想过让你知道,只因觉得这一切对你太复杂,我没有问过你的意思,就这样自己做了决定,我知道会伤害你,很抱歉。”
“好了。”蓁宁轻轻按住他的手。
让他剥开伤口对她陈述往事,她自己都觉得不忍。
蓁宁问:“当局可有调查你?”
杜柏钦愣了一下,那一刻不是不惊讶她对政治的敏锐性。
他微微笑了笑:“还好。”
蓁宁听得他这般轻描淡写的一句,手微微一颤。
这四年来若不是他在政局谋得一席之地,现如今世人所见的麾下之师抑或是出入戒严,其实不过是为了最初家族一方的遮风避雨之地。
杜柏钦抚她的脸,低声的一句:“蓁宁,你可有思念我?”
蓁宁眼中涌上泪。
他温柔地说:“留下来好吗”
男人吻过她的脸颊:“留下来。”
蓁宁侧过头,心头一阵酸楚的彷徨,可是她又如何能敌得过这样一个男人的恳求?
他将她的脸扳过去,吻上她的唇角。
车子在酒店停下来,杜柏钦转头看了看她:“回去了?”
蓁宁点点头。
一时无话,却有甜蜜涌上心头,两个人仿佛初恋一般的羞赧。
杜柏钦下来替她拉开车门,扶了扶她的手臂将她送入酒店大堂:“晚安。”
肯辛顿大道公寓。
院子里夏季的月季凋落,抛香橘挂满了金色的果子,杜柏钦养有一只比利时牧羊犬,那只狗异常的高大健硕,有深棕色的毛发和警觉的眼神,蓁宁第一次见到它几乎被吓了一跳——它比一般的家庭类宠物犬实在是威猛敏锐太多,此时那只高傲的狗狗,正在巡视他后院千尺的广阔领地。
宅内的佣人都很分寸,只要她需要安静,不会有一个人出现在眼前,整幢房子安宁舒适。
她从酒店搬离,并打算逗留墨撒兰,只提前知会了三哥。
这几年她是这样,在世界各地跑,家里待她一向宽纵。
而这一次风泽却问了句:蓁蓁,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蓁宁笑着道:是啊,我遇到旧情人坠入爱河不可收拾。
一向风趣幽默的风泽却忽然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了句:照顾自己。
蓁宁知道她倘若恋爱,对于家族的工作将会是一个可小可大的变动,所以她一开始就不打算欺瞒。
因为她爱他。她年轻时期痴迷杜柏钦这样的男子,时间辗转反复之后最终再次遇见的结果,不过同样是为了证明她当年的信仰,她爱他。
如果说当时她是一时之勇,凭借着一股莽撞清澈的意气,分别之后念念不忘地恨着他,那么四年后再见,杜柏钦依然令她心荡神驰。
他是她的光,是她的心头的求而不得。
她又如何能够抵抗。
杜柏钦带领她参观房子时,蓁宁问:“是不是任何地方我都可以进去?”
杜柏钦点点头,忽然又犹豫了一秒:“嗯,书房除外。”
蓁宁忽然就淘气起来,忽然就想看看倘若违反他的命令会是什么后果,她在经过走廊时,飞速地抬手推开了书房的门。
杜柏钦有些气恼一声:“蓁宁!”
蓁宁朝屋内看了一眼,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她看到她的大帧照片,挂在办公桌的一侧墙上,是她在阳光下的牛津,笑得飞扬跋扈的一张脸。
刻意晒成了黑白的影像,反倒有种逼人的明亮光线流溢出来。
杜柏钦在她身后轻声细语地解释:“有时候累了,看着觉得舒服一点。”
蓁宁回头看他,冷峻眉宇间那一抹一闪而逝的羞涩让蓁宁看得整颗心都塌陷了下去。
晚餐过后陪他在客厅坐坐,对着满庭院的芳香花木,杜柏钦泡了咖啡进来,过来轻轻地搂住她的腰。
他摸了摸她的头:“蓁宁,你怎么还长高了一点点?”
蓁宁笑笑:“没有吧。”
杜柏钦说:“抱起来好像重了点。”
蓁宁说:“那是因为你抛弃我,我吃成了个大胖子。”
杜柏钦面有歉疚:“再也不会。”
蓁宁也不愿再提旧事,只开玩笑说:“那天晚上我见到你,差点吓得半死。”
杜柏钦心有同感,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离开宴会大厅,一路开车回来的时候,整个手都是抖的,我甚至怀疑我刚刚是不是幻觉,简直不敢相信上帝会给我这样的好运气。”
杜柏钦说:“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那晚,你非常的美丽,我几乎没认出你来。可是我又想,我怎么会认不出你呢,你抬眼的一瞬间,我就知道,那是你——”
蓁宁抬手揪住他的衬衣,杜柏钦扶住她的后背,深深地吻住她的唇。
蓁宁在天旋地转的晕眩中恍惚想起来,那年她十八岁时,第一次和他接吻,两个人都是第一次,那么的慌乱又甜蜜的感觉。
、5
杜柏钦生活非常自律,每日早上七点准时离开公寓,他独自驾车上班,掸光大楼地下车库有一个专属的停车位泊着杜柏钦那部低调的黑色x5,他在工作时候蓁宁并不总是能找得到他,但公寓内有一条加密电话线可以联络到他办公室。
肯辛顿的花园公寓位于康铎的西城区,是墨撒兰君主共和国的外交办公处和康铎市政府办公厅所在地,一直被外界视为高级政治警戒级别要地,蓁宁搬进来的第一天,司三陪了一个军事安全官员进来,和和气气地要采集她的脸部特征输入人脸识别系统。
蓁宁面有难色。
司三看了看她的神色,转身悄悄走了出去,一会儿杜柏钦从办公室打电话回来:“蓁宁,别担心,只是让你出入方便一点。”
蓁宁只得同意。
这几年她一直低调行事,未想到竟会在一个国家的安全系统中留下如此深刻的人体特征。
当计算机的光线在她脸上扫描的时候,她一点一点地体会出来,她爱上的男人,必定令她二十二年安妥平静的生命发生巨大的改变,她要学会妥协,如果妥协也是爱情的一部分。
当日下午,还发生了一件小事。
蓁宁在一楼图书室,听到门外车辆的喇叭声,一下又一下,很响亮。
佣人即时过去应门。
蓁宁透过绉纱珠灰窗帘,看到花园车道上停着一辆红色跑车,一位穿着军装的英姿女郎,快步地穿过寒风呼啸的庭院走上台阶,应该是熟人,佣人笑着打开大门:“是将小姐,请进来。”
蓁宁对府上客人并不熟悉,她不会自作主张。
她返身回去继续看书,直到佣人过来唤她:“束小姐,厨房里的汤已经按你的吩咐熬得差不多,您过去看看可好?”
她从图书室走出,看到司三在客厅招呼客人。
沙发上一把清脆年轻的女声:“父亲回来已经一周,妈妈说,请柏钦一定要来。”
司三恭谦温和:“殿下回来我即刻转达,请把请柬放在此处。”
蓁宁穿过走廊往后面餐厅走去。
那个女郎忽然发问:“咦,这个女孩子是谁?”
声音熟稔得好似主人,毫不客气。
蓁宁站住了一秒,抬头对着客厅略微笑了笑,依旧朝屋内转去了。
杜柏钦当夜回到家,觉察她的细微情绪,以为她是否无法适应肯辛顿花园公寓的生活,杜柏钦和她坐沙发上逗她:“好了,别担心,没有报纸要拍你,我们一样可以去女佣市场。”
蓁宁笑了,她还真的是爱逛女佣市场。
杜柏钦从带她回来第一天,他就已经明确待她是女主人。
她新搬入时,司三就佣人的派度咨询她的意见,蓁宁只落落大方:“我不用人服侍,一切按照以前的就好。”
不知为何蓁宁总觉得司三身上带了几分神秘,这个墨撒兰男子有一张温和白皙看不出年龄的脸庞:“小姐大概是给殿下最大自由的女伴。”
蓁宁微笑:“司先生,我们中国笃信命理,得与不得,都是命。”
廊下留着一盏灯,司三仍未睡。
司机朝他敬礼,而后军车缓缓驶离公寓。
杜柏钦将手上的包和外套递过去,司三接过,低声一句:“殿下,餐厅还备着你的晚餐——”
杜柏钦声线有些沙哑:“撤了吧,我吃过了。”
司三点点头,在他拾阶而上之后,熄灭了客厅的灯。
杜柏钦扭开卧室的门,看到已经在被褥中熟睡的人儿。
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的摇椅上坐下。
身体略感疲惫,他这周外出视察,今晚刚刚抵达首都便赶了回来,这一刻看着她,是无比的安宁。
她头发比小时候长了许多,墨黑的发丝摊在枕上,醒着的时候一颦一笑之间略有女人的俏丽风情了,但睡着的时候,却依然是甜美娇憨的睡颜。
杜柏钦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就这么看着,怎么都看不够。
他后来回过牛津,她毕业之后不知去向,甚至连毕业典礼都没有出席。
他寻访过他们学院,宿舍内那位胖胖的tutor女士对她印象深刻:“哦,那个中国女孩子,失恋得天崩地裂,半夜醉醺醺地赤着脚在走廊大哭,那是十二月的伦敦,冷得到处结冰唉——如此漂亮年轻的女孩子,真是让人心碎。”
杜柏钦往返伦敦多次无果,郁郁很久。
他只知道她来自中国云南,可是具体地址一无所知,他去牛津查过她的学生档案,束蓁宁并未留下详细的地址。
而且这一切都已经是三年后了。
他回国之初的几年,所有于他有关的人物,他在伦敦同学之中,蓁宁自然进入了调查局的视线。
他只说是她是露水女友。
情报局也不能找出更加线索。
他也庆幸蓁宁在伦敦并未留下任何资料,可是这一方面,他后来也没有办法找得到她。
她往他的邮箱写过那么多信,他看得几乎要崩溃,但还是只能在深夜,亲手按下了删除键,甚至连备份都不能留,因为唯一能保护她的方法,就是不联系她。
他进入军队,一路升迁。
再回到英国时,她早已不见。
蓁宁闭着眼,感受得到床边的人影。
他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知道,可是她不能醒得太快。
直到身体已经躺得快要僵硬,她才翻了个身,模模糊糊一句:“柏钦?”
杜柏钦低沉温柔嗓音:“我吵醒你了?”
蓁宁看到他褐绿色军服的领带还没解:“怎么不睡?”
杜柏钦摸了摸她的头发:“刚回到,先进来看看你。”
第二天醒来,蓁宁下楼来,看到了在餐厅里的男人。
杜柏钦穿了件蓝色衬衣,悠闲地在玻璃窗边看报纸,蓁宁真是佩服他,只消睡两个小时即刻神采奕奕。
杜柏钦笑着说:“吃早餐,我今日休息,带你去一个地方。”
蓁宁倒牛奶:“什么地方?”
杜柏钦放下报纸,替她抹三明治:“去了你就知道了。”
杜柏钦驾车,从康铎的市政区出发,经过金融中心区,转入高速公路,过了半个小时,蓁宁看到视野里渐渐开阔,路边是大片的花田,在冬日阴沉的天空下只剩下稀疏的细枝。
蓁宁心头开始慢慢紧张,她已经知道他们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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