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柏钦抱着她走进房间,轻轻地将她放在床上,华贵的丝绸锦缎上躺着的人儿,一张小脸泪痕交错,长睫毛下覆盖着淡淡的阴影。
杜柏钦取了毛巾,半跪在床前,小心地擦拭她脸上的血污,躺在床上的蓁宁却忽然怕疼似的轻轻抽搐了一下。
杜柏钦转过她的脸,脸色骤然一白,生生地压下一口冷气。
屋顶的大灯明亮,他终于清楚地看见她左侧的脖子上一片烫得红肿的伤口。
因为隔了太久没有处理,皮肤已经开始冒水泡,又经了刚刚的一场激烈情|事,好些水泡已经被擦破,一碰就有液体渗出来,露出红红的大一片皮肉。
杜柏钦替她盖好被子,转身冲出门去,脚步踉跄,差点在门口摔倒。
司三守在二楼的楼梯的玄关处,听到动静疾步走过来,见到杜柏钦惨白脸色,吓了一大跳:“殿下,怎么了——”
很快有佣人取来药膏,司三在走廊外给医生打电话。
蓁宁是被痛醒的。
杜柏钦正紧紧地皱着眉头给她敷药。
蓁宁眼睛动了动,也没有说话。
杜柏钦问:“痛不痛?”
蓁宁眉头都没动一下:“你试试?”
杜柏钦没有说话,只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额角。
蓁宁又睡着了。
感觉睡了很久,身边的人来来去去。
间或听到何美南的声音不耐烦地对床边的人说:走开,走开,别问了,别问了,问我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过来,要不要紧?烧退下来就不要紧——伤口感染,发烧是正常现象,她身上软组织挫伤会有疼痛感,早知道这样?早知道这样你怎么你不控制一下你的下半身?
声音远远近近,却似乎一直都有人握着她的手,温温的凉意。
蓁宁一向健康,一场烧来势汹汹,结结实实地昏睡了一天一夜,何美南一点也不担心,倒是杜柏钦一步不走地守着她,脸色惨白双眼青黑叫何美南看得格外碍眼,何美南丝毫不怀疑下一步就要动手抢救他了。
何院长很为自己过度的工作量生气。
蓁宁清醒过来时,窗外明亮是白天,四肢有轻飘飘的舒适感,医生正在检查她的伤口。
房中不见其他人。
护士给她换了点滴,蓁宁吃了点东西看了一会儿书,又睡着了。
杜柏钦夜里进房间来,护士正在给她换药。
杜柏钦示意护士换位,坐到她的床边,将药物往她脖子上抹,清清凉凉的。
蓁宁看了他一眼,咖色羊绒衫,脸色白得有些不正常,但丝毫无碍他的英俊,下巴剃得干干净净的。
杜柏钦声音有些低,开口问她:“感觉好一点没有?”
蓁宁点点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杜柏钦说:“不会再有下次了。”
蓁宁挑挑眉:“什么?”
蓁宁说:“不会再有什么?是不会再有你未婚妻上来召见,还是不会再有在车子逼着我做|爱?”
发烧后遗症,话说得太快,蓁宁大声地咳嗽起来。
杜柏钦将水杯端到她的嘴边。
蓁宁咽下了几口水,生病真不好玩,骂人都费劲。
杜柏钦微微低着头坐在她的床边,又沉默了许久,才很轻地说了句:“对不起。”
蓁宁抿着嘴,没有说话。
杜柏钦又坐了一小会儿,然后撑着膝盖站起来,轻微地晃了一下,他说:“我让医生过来换点滴。”
他走了出去。
蓁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在他侧身开门的一刹那,她十分疑心自己发烧头昏眼花,以致看到他眼眶竟然有些泛红,有些许微微清亮水光。
蓁宁吃吃喝喝睡了一个多星期,身体终于完全康复了,她又恢复了半山花场和实验室两点一线的日子。
也许是她想平静过日子的诉求太明显,也或许是忙着安抚受惊吓的未婚妻,杜柏钦这几日没怎么来烦她。
早上蓁宁起床,惊喜地发现窗外有细细白色绵绵飞絮飘过,她趴到窗台上往外看,果然是下雪了。
楼下的一整片无垠的开阔庭院,草地上覆盖了一层白白的薄雪,窗台下的蔷薇已经落尽,枝头上挂满了小冰凌,闪亮好像一颗一颗小水晶,庭院中央伫立了一株银枞树,顶端挂着一个红色的星星。
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泛鹿庄园——每一个季节,每一个清晨,甚至每一个时刻,都是仙境一般的美丽。
今天是新年之前最后一个重要节日的开端了。
蓁宁洗漱完毕走出起居室,意外看到一个熟悉身影。
杜柏钦端着咖啡,正站在二楼大厅的落地窗前看楼下的花园。
修长的背影,随意穿一件府绸棉布衬衣,身姿是一贯的挺拔笔直。
蓁宁转身去倒咖啡。
杜柏钦转头看到她,神情温和泰然:“早。”
蓁宁意思意思地牵牵嘴角:“早。”
杜柏钦在窗边唤她:“过来看看。”
蓁宁端了咖啡站到他的身旁,杜柏钦抬手略微将帷幔拉开了一点,下巴微抬:“那边。”
蓁宁顺着他的目光,远远地看到后院的山坡上,有一只棕色毛茸茸长尾巴的动物,正在雪地上灵巧地踏着步子,头不时地往雪堆和灌木丛中嗅,突然那只棕色动物猛地腾空跳跃,头插入雪堆中,叼出了一个灰色的鼹鼠,原来是一只狐狸正在雪地里觅食。
杜柏钦说:“风家的小孩,应该会骑马?”
蓁宁点点头。
杜柏钦又道:“那带你去打猎?”
蓁宁说:“不怕破坏环境?”
杜柏钦答:“我们聘有专业的野生动物专家维持泛鹿山脉的生态平衡,家庭饲养马匹和猎狗在秋冬季节打猎是墨国传统。”
蓁宁撇撇嘴:“当心我打电话给动物保护协会。”
杜柏钦微微笑笑,神色是纵容的。
蓁宁靠在桌边,眼角的余光看到一道人影上楼来。
来人一身貂绒大衣涂抹美艳红唇带着优雅笑意,只是在转上楼梯的见到蓁宁,脸上的笑容顿时僵掉了。
蓁宁本来不愿搭理她,却在瞧见将茉雅的脸色一刻转变了主意,她侧了侧身靠近窗边站着的人,然后踮起脚,杜柏钦直觉地转过脸,蓁宁的唇飞快地擦过了他的嘴角。
杜柏钦完全没预料到她会这么做,眼底的惊喜一闪而过,蓁宁还来不及撤退,他已经一手捧住她的脸,低了头要封住她的唇。
蓁宁主动凑了上去,两个人飘满雪花的玻璃窗外交换了清晨的第一个吻。
“柏钦!”失控的尖叫声终于如愿以偿地响起。
蓁宁趁机闪躲,及时挪开了一步。
杜柏钦看了一眼身后,又看了一眼蓁宁,她耍的小花招自然瞒不过他的眼,杜柏钦没有说什么,只是亮起来脸色一瞬间就黯淡了下去。
将茉雅快步走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娇滴滴的嗓音掩不住怒火滔天:“柏钦,你答应过我什么?”
杜柏钦唤了一声:“茉雅——”
将茉雅对杜柏钦说:“将她逐出泛鹿!”
杜柏钦截住她的话:“不行!”
将茉雅尖叫一句:“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蓁宁在一旁闲闲地道:“殿下,请容我真诚地告诉你的未婚妻,她上次胜之不武,令我我非常的不服气,她若是想要武斗,请她私人同我公平地解决恩怨,要是她胆小无能到出门一定要带数十保镖以壮声势,那么——请她道歉。”
将茉雅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花枝乱颤:“你?你算什么东西?”
杜柏钦说:“茉雅,你需要道歉。”
将茉雅叫道:“柏钦,你说什么?她几乎毁了我脸!”
杜柏钦平静地道:“只是几滴精油,事实上你第二天脸上连红点都看不出来。”
将茉雅恼怒地说:“为何山底的警卫拦住了我所有的保镖!”
杜柏钦挑了挑眉,声调沉了几分:“怎么,你认为在泛鹿不够安全?”
将茉雅冷冷地说:“杜柏钦——她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我为什么需要向她道歉?”
杜柏钦皱了皱眉头,转身对她说:“蓁宁,抱歉,一点点私人时间。”
蓁宁耸耸肩:“当然,除非你再吻一下我的话。”
杜柏钦看看她的神色,眼底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将茉雅看着他们两个眉眼生动,简直气得七窍生烟:“一大早就如此不正经地勾引人,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将茉雅猛地拽住她,蓁宁手中咖啡差点洒了。
杜柏钦眼疾手快地按住她。
杜柏钦说:“蓁宁,你先下楼去。”
蓁宁嘲讽笑了笑:“请问殿下,我能到哪儿去,这庄园有哪里是我可以待的?”
将茉雅面上娇纵之色更甚:“这是一个掌香司说的话吗,柏钦,你自己听听!”
杜柏钦眉头蹙紧,忍耐着说:“蓁宁,烦请你避让。”
将茉雅冲着她叫:“让你走!没有你说话的份!”
蓁宁站着没动。
杜柏钦低斥一声:“蓁宁,下楼去!”
蓁宁愣了一下,好像一个雪团骤然被塞入心脏,冻得她哆嗦了一下,这回是真的清醒了。
杜柏钦低声说:“茉雅,好了。”
将茉雅挽住他的胳膊,声音换成了甜蜜蜜:“今天平安夜,我问过秘书室,你今晚有空,我们去哪里吃饭?”
杜柏钦平和的嗓音:“你喜欢哪家?我让司三定位子。”
将茉雅娇嗔着道:“你上次不是说chulia还不错?我们就去那里吧。”
杜柏钦温柔地答:“好的。”
将茉雅倚在杜柏钦的臂弯,对她扬了扬高傲的头颅。
蓁宁觉得索然无味,端着咖啡杯转身走了。
、38
圣诞假夜泛鹿庄园的佣人在工房内办派对。
蓁宁是第一次在墨国过圣诞,收了一大堆礼物;都是很可爱的小玩意儿。一小袋自家烤的马卡龙饼干;或者是一组墨国传统的手工艺制品,杜柏钦禁止她外出;她独身在此地身无长物;只好每人送了一瓶自己调配的玫瑰精油,所幸大家都很喜欢;她开开心心地跳舞喝酒,还给花匠伯恩和他的新婚的妻子弹了一段舒伯特的小夜曲。
到半夜出来时已经有些醉,她忍住呕吐的感觉,站在花园中仰起脸;雪花落到脸上很快融化了,感觉到脸上有细细的水流落下。
“束小姐。”有人在不远处唤她。
蓁宁睁开眼,看到司三正站在通往大屋的花园小径上。
蓁宁收起了脸上的神情。
司三送她回大屋,神情是一贯的恭和谦逊,在蓁宁要跨上楼梯的最后一刻,他低声禀报了一句:“殿下还在掸光,明天回来。”
蓁宁喝得四野苍茫,冷着脸回了一句:“谁在乎?”
司三也不计较,只吩咐女侍送她上楼。
蓁宁喝得越醉反倒越清醒,进房间里泡了个澡,酒意消了大半睡意却全无,索性起来,去起居室开酒橱。
蓁宁倒了一杯酒,站在玻璃窗前拉开了窗帘,黑暗之中看到起伏的院落的轮廓,远处黛青色的远山仍在细细地飘着雪花,积雪已经落满了庭院,花园中只剩数盏幽暗的灯光,映照出皑皑的雪色。
天地之间一片万籁俱寂,经过一夜狂欢的人们已经陷入了深沉的梦乡。
康铎的冬夜漫漫。
她孑然一个人的异乡。
心底的那些灰暗的情绪无可抑制地涌了上来,蓁宁有时候自己都有一瞬间的迷茫,她到底是怎样随命运辗转,才会到了这个一日二十四小时由卫兵把守严密得如同堡垒一般的庄园,心怀不轨并且满腹贪念地停居此地,宁可失去自由,宁可背离家庭,宁可忍受折辱,却还是留恋着不愿走,早上接到大哥问候电话,她连话都不敢多说几句,只笑嘻嘻道了节日问候,就匆忙挂了电话。
她怕自己忍不住要哽咽。
其实她自己心底最清楚不过,她自己选择的路,说到底不过还是为自己一己私心,
可是时至今时今日,方才真正看明白自己到底有多可笑。
已经记不清楚多少次,她守在此地,不过是为了等他偶尔回来,她在二楼的露台上看他在花园车上被侍卫拥簇着匆匆走进大宅的惊鸿一瞥,又或者是在失眠未睡的深夜,听到书房的电话铃声大作,她总会下楼来喝杯温水,然后从司三口中听到关于他忙碌行程的一言半语的零星消息,因为知道他始终会回到这里来,所以就可以守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下去。
蓁宁一贯有着最优异的忍耐强度和抗压能力。
蓁宁算是恋爱比较晚的女孩儿,在遇到杜柏钦之前,大学已经读到快要毕业,对于那些在后座给她传纸条想要约会的男同学,或者在学校的小酒馆拦着她要电话号码的各种肤色的男生,一律装聋作哑视而不见,可是不过在滑雪场见了一次杜柏钦,而且是在那般狼狈的情况下,仍然深刻地记得他不怎么绅士地把她拽起,身上穿一件轻薄的黑色滑雪服,天地之间一片苍茫的雪白衬得他剑眉星目分外英俊,她一向有敏锐观察能力,只觉得此人气质格外的清奇冷峭,简直如一颗极亮光谱彗星以背离太阳星系的光速度撞进了她的小天体,她后来如愿以偿地和他恋爱,在一起近一年,过得如蜜里调油,哪怕最后被抛弃也始终觉得初恋时候那段日子是甜蜜而美好的,如果她没有在墨撒兰重逢他,那么他或许就是她心中一个永远的好梦,她或许可以慢慢痊愈,可以另起炉灶,可以结婚生子,可是——老天爷让他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蓁宁甚至从来不曾后悔。
即使能够预知后来发生的痛断肝肠那些事,她也不曾后悔重遇他。
因为直到后来重遇他,她才知道,她的爱,她的灵魂,她牵系,到底应该停在哪里。
她后来见过他在电视屏幕上军姿挺拔神情严峻对墨撒兰全军发表演讲,也见过他在泛鹿神情自若地在挽起衬衣袖子同下属开圆桌会议,又或者是在一楼的大厅静静地吸烟看一会儿文件,她几乎已经是在他最近的距离,却依然仿佛永远看不够他。
哪怕他们事已至此,哪怕他要另娶佳人,她依然没有办法不爱他。
她就是没出息到了这样的地步。
蓁宁在半夜坐在沙发上捧着脸呜呜痛哭。
发烫的泪珠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她也不打算控制自己的情绪,整个二楼空无一人,佣人未经允许绝不会在深夜进入她与杜柏钦居住这一侧楼层,满屋华丽家私在黑暗中幽幽暗暗,蓁宁仅留了一盏昏黄落地灯,借着无边的黑暗掩护,整个二楼只剩下了她大哭的抽泣声。
蓁宁背对着门口坐在沙发上,抬手抽纸巾的一瞬间——脊背上忽然莫名窜过一丝凉意,不禁浑身轻轻地哆嗦了一下。
不知何时,黑暗长廊深处,大厅的门角,静静地伫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蓁宁低着头止住了声音。
杜柏钦终于缓缓地走进来,站在她的身前,弯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满手都是潮湿的眼泪。
他感觉心脏处仿佛被一根丝线穿过绑紧,在触到她脸颊的一霎忽然被狠狠一扯,泛起了一阵尖锐的疼痛。
蓁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不知在二楼的门厅站了多久,幽暗之中唯一清晰的是他的冷峻眉目,深灰大衣上仍残留着几缕正在融化的雪花,应该是一回来就直接上了楼。
杜柏钦解下大衣随手丢在沙发上,扶住她的肩头坐进她身畔的沙发,低沉嗓音模糊一句安慰:“好了,哭成这样。”
蓁宁径自推开他站起来。
杜柏钦拉住她的手。
蓁宁回头看他,被泪水浸泡过的双眼如星辰一样灼灼发亮,她想她的眼光应该十分怨恨恶毒,以致杜柏钦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眉头慢慢地拧了起来。
杜柏钦声音低哑:“一件单薄睡衣袜子都不穿半夜坐在这里哭?”
蓁宁当他如空气一般,漠然着脸转走要走。
杜柏钦紧紧拽着她的手不放,她恼怒地掰开他的手指,两个人又开始较劲,蓁宁被他扭得生疼,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杜柏钦眉头蹙着语气不悦:“蓁宁,你到底想怎么样,宁愿自己哭一夜也不愿跟我说一句话?”
蓁宁小声地说:“放开我,求求你。”
杜柏钦心里一抖,松开了手。
蓁宁毫无征兆地向后倒去。
杜柏钦慌忙顺势拉住她,站起来抱住她坐回了沙发上。
蓁宁只觉得脑中一抽一抽的,混混沌沌的一片,她抽噎了一会儿,忽然问他:“你记不记得我们过的第一个圣诞节,你送了我什么礼物?”
杜柏钦看着她,目光深沉难懂,最深处藏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柔情,他缓缓点点头。
蓁宁语气带了点儿悲伤:“那支表后来我在欧洲旅行搭火车,遭遇扒手被偷走了,我在莫斯科的火车站,自己一个人坐了好久好久。”
杜柏钦温和地说:“你送给我的那件毛衣,我一直留着。”
蓁宁楞了一下,答了一句:“真的吗?”
他们刚刚相恋不久之后就是圣诞节,蓁宁左思右想许久也不晓得要送什么,最后只好举重若轻,去哈罗德百货给他买了一件暖和的毛衣。
杜柏钦认真地点点头:“还在衣柜里,我不常穿。”
蓁宁平静了些许:“我记得你那时候,尚十分闲适,在街角吃份三文治都十分开心快活。”
杜柏钦无奈笑笑说:“蓁宁,我现在也没有很挑食。”
蓁宁摇摇头:“不是指这个而已,变得太多,工作紧迫脾气暴躁,一日二十四小时的时间以秒来计算都不够用,连好好坐下来吃一顿晚餐的时间都很少。”
杜柏钦神色有微微的动容:“抱歉是我脾气坏。”
蓁宁笑了笑说:“我有时候想起来,觉得那一切都不是真的。后来你走,连张纸片都没有留给我,姬悬怀疑我是妄想过度,还带我去看过精神科。”
杜柏钦的手在沙发扶手上握紧:“对不起。”
蓁宁转过头看他,神情是清楚而认真的:“杜柏钦,如果再来一次,在酒店里你会不会假装不认识我?”
杜柏钦很快回答她,声音很低,但非常的确定:“绝不。”
蓁宁说:“我大哥今日劝我同你好好相处。”
杜柏钦说:“蓁宁,我是同你大哥谈,希望风家不再参与墨国的政权斗争,专心从商。”
蓁宁张了张唇问:“那我呢?”
杜柏钦坦然地答:“是我跟风先生说,请你多留一阵子。”
蓁宁直直地看入他的眼光深处:“留到什么时候?”
杜柏钦几乎要受不住她逼视的灼人目光。
他一直没有说话。
蓁宁执着地等。
黑暗之中两人兀自沉默。
蓁宁看到光影分割之中他的侧脸,如刀刻一般锐利优美的下颌线条,黑色衬衣领子挺括,灯光投映在对面墙上,他脸庞一半浸入阴影之中,笔直鼻梁,轮廓分明的一道剪影,静默得如一帧黑白的古典电影海报。
良久,杜柏钦终于开口说话:“蓁宁,我失去过一次又一次,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再尝一次失去你的滋味。”
蓁宁的神色是极端到骇人的平静:“我其实一直想问问你,香嘉上问你的那句话,你会怎么回答?”
杜柏钦神色露出一丝踌躇:“蓁宁——”
蓁宁嘴角抽了一下,她控制着自己,甚至微微笑了笑:“据说康铎上流世家的贵胄子弟都有风流外室,似乎看起来我与有荣焉?”
杜柏钦艰难地说:“我不希望和你分开。”
蓁宁语气诚服:“殿下或许可以另外修建一座宫殿,雇一打的仆人和马车,然后将我藏起来?”
杜柏钦踌躇了一下,认认真真地同她说:“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蓁宁骤然推开他,站起来爆发一般地冲着他吼:“杜柏钦,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杜柏钦跟着她站起,着急地叫了一声:“蓁宁——”
蓁宁红着眼简直想杀人:“收藏各种女人,你觉得非常有趣?”
杜柏钦低咳一声说:“没有的事。”
蓁宁语带讥讽:“还是看着女人为你争风吃醋,让你有莫大的成就感?”
杜柏钦目光黯然:“我很抱歉茉雅让你受委屈。”
蓁宁冷笑一声:“想必拥戴康铎公爵夫妇的子民还觉得我还配不起这份委屈。”
杜柏钦很快地阻止她:“不要这样说。”
蓁宁直白语气不带一丝修饰:“你真让我恶心。”
杜柏钦听到她的话,仿佛没反应过来似的,怔怔地看了她几秒,他跨前一步想要抱住她,身体却突然摇了一下,他闭了闭眼重新坐进了沙发中,却紧紧地拉着她的手,一丝一毫不肯再松开,他将她的手按在胸前,情绪也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你摸一摸,这里是热的。”
杜柏钦声音哽住:“蓁宁,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你不知道,你不在,我连我的心,自己从来都不敢看一眼——因为,实在太——”
蓁宁满心的心灰意冷:“你是想说,你喜欢我,可是要跟将茉雅结婚?”
杜柏钦没有说话。
蓁宁疲乏地转身:“殿下,到此为止吧,艰难的谈话。”
杜柏钦问:“那你要怎么样?”
蓁宁问:“什么怎么样?”
杜柏钦说:“留在我身边。”
蓁宁转头,傲慢地笑笑:“殿下或许可以跟将小姐解除婚约试试。”
杜柏钦停顿了几秒:“蓁宁……”
蓁宁原本以为自己早已预料到答案,所以就可以不会绝望,可是涌上心头的寒意已经几乎要令她窒息:“没有办法是不是?”
蓁宁撇撇嘴说:“殿下给我的感情,和给高级传召妓|女的感情,又有什么分别?”
杜柏钦握住她的手无法抑制地抖了一下,他乍然抬头看她,面上都是难堪的痛楚:“束蓁宁,侮辱你自己让我难受,令你觉得很快活?你不想想你又是怎么对我?你何尝想过你在迪拜对我说的那些话,我是什么感受?既然你早早将我判了死刑,你又何必说的好像你非得委曲求全?”
蓁宁转过头幽冷地说:“我何德何能有柏钦殿下如此荣恩。”
杜柏钦恼恨地道:“我恳求你,我追逐你,我哪怕拿枪抵着你,你都一次一次说你不再爱我!”
蓁宁一脚将他踹倒,赤着脚站在地毯上对着他吼叫:“爱爱爱,我爱又有什么用!我凭什么爱你!全世界都看着你跟将茉雅订婚典礼,我爱你,我爱你——爱到看着你跟未婚妻照片的头版报刊在出街十分钟即抢得一张不剩!”
杜柏钦想起她口是心非冷酷无情,气得直发抖:“那你爱着我,还要跟我分手!”
蓁宁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我有什么办法,我一回到家,父亲就告诉我了一切,我明明知道你在调查此事,难道我要跟你交往——然后眼睁睁看着你将他送上军事法庭?爸爸过世之后,我难过得都几乎要死掉了,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是你把我带到了这里——我每天每日看着的是什么场景,天知道我有多嫉妒将茉雅,简直嫉妒得发疯!”
蓁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若是不爱你,我怎么会留在这里,我若不是爱你,我怎么会跟你□,我爱你——这真是我该死的最大的报应!”
杜柏钦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脸上是不可置信的空切,带了点儿微茫的巨大喜悦,仿佛整个人都被凝固住了。
蓁宁骤然转身,撒腿地朝房间冲去。
杜柏钦这时方才大梦初醒一般,跳下沙发追了上去。
杜柏钦在房门口将她抱住,将她不断的挣扎的身体扳入怀中,直接地将她抱到床上,一遍一遍地吻她的眼泪,声音低哑温柔:“好了,不哭了。”
蓁宁将头埋在枕头中,眼泪都流干了,只剩下眼睛又红又肿,蜷缩着身体,偶尔抽噎一下,身体就跟着轻轻抽搐一下。
杜柏钦抱着她在怀中,一直不断地抚摸她的发,温暖的,绵长的,一遍又一遍的。
蓁宁在他安抚之下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抱着她的怀抱宽厚舒适,她太累太困了,终于慢慢地睡着了。
蓁宁没有察觉到,扶在她肩上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
、39
蓁宁早上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混混沌沌地想起来昨晚喝醉;还跟杜柏钦大闹了一场,她躺在床上慢慢地想了一会儿事情;想着想着越来越乱;意识不清地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正好看到从楼上下来的杜柏钦;穿一件浅灰色套头运动衣,头发还有些湿湿的。
杜柏钦见到她:“醒了?”
蓁宁纳闷地道:“怎么这么早?”
杜柏钦笑笑:“睡不着,起来做了一个小时运动。”
蓁宁脱口而出:“你又在冷水里游泳?”
蓁宁知道他以前一向有保持运动的习惯,但这一两年似乎因为工作太忙碌时间减少;只是不知为何他明明偷懒了,人反而是越来越瘦了一些,何美南说过他不可以在冬天的水中游泳。
杜柏钦眸中有暖意:“没有,司三差人调控水温了。”
杜柏钦俯□来吻了吻她的脸颊:“今日值班,我去换衣服上班了。”
掸光大楼国防大臣办公室附属的会议厅内,一场高级部长会议刚刚结束。
秘书室的助理忙着收拾圆桌上的文件,一位穿着西装的褐发的年轻人脚步轻快,在走廊尽头潇洒一转,走进了尽头的那间巨大的办公室。
谢梓对着门前的着绿色军装的美女秘书点头致意:“殿下在?”
秘书安妮给他推开门:“是的,请。”
谢梓走进去,反手关上门,在门口恭敬地道:“您找我?”
杜柏钦正在书桌后面看文件,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先坐。”
谢梓抖了抖手上的文件夹,径自走到一旁的沙发坐下。
杜柏钦一手夹烟一手握笔,埋头刷刷地签署了几分文件,这才熄了手上的烟,合上手中的案卷。
秘书安妮将咖啡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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