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地形,火炮打不进去,刚才那么一打,我们的阵地也都暴露了,暂时发动不了第二次进攻。”
夏明朗开了通话器向蓝方总指挥报告情况,陆臻摊开地图坐在地上,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夏明朗敲陆臻的头盔。
“我在想,红方要怎么样才能赢。”
天色微明,陆臻这一次倒是真真正正看到了夏明朗嘴角微弯,在笑。
“说来听听。”夏明朗在他身边坐下,一边拿着望远镜观察地形,一边拿出压缩饼干来吃。
“你很闲?”
“指挥部决定先守着,压了半个营的人在里面,有点危险。”
陆臻放心了一些,也拿出饼干来啃,猛咬了几口混水吞下去,一顿饭吃得比眨眼还快,夏明朗笑,拖长了声调说道:“慢慢吃,别噎着。”
陆臻脸上一白,哼了一声:“习惯了。”
“说吧,如果你是红方,这仗怎么打?”
“输定了!”陆臻咬牙,字字含血。
“哦?”夏明朗挑眉。
“蓝方连指挥所都不在演习区域内,主要利用远距离打击,我是真的想不到红军还怎么赢。”陆臻气愤。
“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红军卧底。”夏明朗笑道。
“小生的胸口永远跳动着一颗红心。”
“还是觉得不公平?”夏明朗看着大山对面,每一次演习结束,严队的参谋接电话都会接得手断,各路大神过来骂街的纷纷不绝,气不过,因为实在太不公平。
可是……
“这世界本来就不公平。”陆臻道。
夏明朗忽然也觉得有点心酸。
“不过我能理解!”陆臻说。
“你能理解?”夏明朗看着他,意味深长,“不,你还不能理解!”
我们是在枪林弹雨中学会的敏捷,我们是在生死之际学会的舍得,我们是看着战友的尸体、流着血、走过真实的战场……才完成的成长,你还没有经历过那些,你还不懂。
“我能,能理解啊!”陆臻很是错愕,忽然警惕这是否又是一次夏明朗居高临下的挑衅,他想到了那只还沾着发财口水的馒头,神情变得更加的严肃了起来,“你看,我国目前在百年之内,对外用兵都会非常谨慎。”
陆臻注意看了一下夏明朗的神色,隔着厚厚的油彩,夏明朗面无表情,于是略有失望。他于是继续说下去:“所以目前军备的重点是战略防御,而不是进攻,而唯一有可能袭入到本土的作战模式,就是如此,这是完全实战化的演习,要的就是这种不公平的效果。”
“不错!”夏明朗微微一笑,说得很对,但,不仅仅是如此。
这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之前有点刺儿头,但从他过训后没有闹去上级军委告他们违规乱纪,而是乖乖留下发展,也就能看出他之前的离奇表现说穿了也就是一种别扭。不过是年轻气盛时一种固执的骄傲,即使服气也不肯服输,唯一的办法就是证明自己比你要求的更强悍。
夏明朗以前没遇上过陆臻这号文人,一时间让他搞得有些狼狈。其实现在回想起来类似的事儿自己当年也不是没干过,看不上哪个教官就跟他对着来,让跑50公里非得跑60,只是陆臻的行为比别人更彻底。
这算是知识分子的劣根性么?
夏明朗有些感慨,他们文化人万事都喜欢划出个道道来,理论先行。你合不上他的理,他就要硬生生搞出一整套来跟你对着干,好像天下的道理能由他说出口,他就真的懂了。
其实,还早着呢!你懂的只是道理,那些道理,脑子里知道应该不应该,但你并没有真正感受过,所以你不会明白,这世上没那么多对与错的道理,没有那么分明的应不应该,很多时候,我们有的只是不得不为与……牺牲。
好在这小子虽然热爱空谈但从不误国。
夏明朗看着陆臻笑的很宽容,他伸手拍了拍陆臻的头盔……小子,很希望能有机会带着你真正去理解。
陆臻不明白夏明朗在笑什么,他只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他看着山谷深处惊恐地防御着远方不明方向敌人的红方部队,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觉得悲哀,越是赢得轻松却觉得急躁和心疼,那绝不是一种会令人愉悦的感受。
即使是胜利。
“我们要怎样才能赢?”陆臻看着夏明朗,很认真地问。
夏明朗听到他在说我们,但同时他明白陆臻不是在指蓝军。
“你说呢?”夏明朗回答,却仍然是个问句。
“最根本的永远是国力,足够强大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过现在还差很远。那么当前最好的防御是利用海空的力量御敌于国门之外,可惜就连这个也做不到,所以只能依靠纵深来拖住敌人。但是像这样被动挨打,永远都不会赢,伊拉克是最好的例子。”陆臻的目光很锐,初升的朝阳映在他的眼睛里,瞳孔被染成了金色。
“我们不会赢,但是,也不会输。”夏明朗的声音低沉:“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空军和海军如此发达的今天,陆军仍然是最重要的军种?”
陆臻迅速地陷入思考。
“因为只有陆军才能真正控制一块土地。”夏明朗指着山谷的方向:“他们不会赢,但也不会输。战争到最后,还是人的较量,飞机和导弹可以把一切都毁灭,但是毁灭本身没有意义,控制,重建,才是有意义的占领。蓝军也有自己的致命缺陷,他们人员不足,而且越是高科技的东西越是脆弱,成本和消耗也越大。最好的防御,永远都不是战争,而是威慑。”
“另外,别把红军想这么弱,”夏明朗拿过地图指给他看,“昨天那次炮火覆盖之后,他们的回击打散了我们不少火炮阵地,反应速度非常快,老红军也在进步,要给自己一点信心。”
夏明朗微笑着靠近,最后几个字,挟着呼吸的热力直接钻到陆臻耳朵里,陆臻有些别扭地偏开头,正看到夏明朗挑眉而笑。
陆臻瞬间觉得无措,一路到此,他用骄傲支撑自己,刻意地将自己与夏明朗划出界限,以维持彼此之间的平等地位,可是现在夏明朗拉着他站到自己身边回头看,不过是换了个立场,角度与视野完全不同,心境与结论也彻底地起了变化。
陆臻有些无奈地发现他越来越能够理解夏明朗,他想起父亲说过的,一切的恐惧与失误都源于无知,去理解、去感受……然后再判断。
陆臻有些犹豫:我错了吗?
所以,应该要原谅他吗?原谅他的无礼与傲慢?
或者,我有资格说原谅什么,或者不原谅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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