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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便斥道:“岂有此理,老子要杀了那帮狗贼!”

正是冲出了走廊,穿过驿内马棚,好歹被两名卫兵抱住腰身,死活拦住劝回,其中一人急了冒汗,劝道:“大人切勿冲动哇!这些活口是要带回京去受审定罚的,大人若是半路私自正法,王爷得知尚还好,他部官员晓得,怕又是得说咱们剿匪自功,无视纲纪了,到头来不好交代,又还是王爷那边为难!”

兀良合真虽率直血性,听得这话也是压下性子,但这口气不出,心里憋不过,只猿臂一推,将左右两名霍地搡开去,径直突突奔去了关押众贼的牢所,一个个地拎了出来拳打脚踢,胡揍一通,直打得一干山匪鬼哭狼嚎之声于牢间不绝于耳,绕梁不灭,方才泄了恨,拍手走人。

崔嫣烧热未退之际,成日辗转车间馆内的软榻,兀良合真于买卖行中临时赁了名丫头方便回京路上照管,自己也是偶尔下马,过去扒帘瞧问,每去便听得她口中碎呢阵喃,一次终究忍不住侧耳过去聆听,才知叫唤的竟是个人名。

过了三两日,崔嫣的烧彻底退下,人也是清醒许多,只一双脚仍是疼得厉害,每日用白纱包扎,敷药时又得取下,皮剥肉离之间,万分的苦痛,加上回程途中,居所不定,颠簸流转,伤势愈得极缓,始终无法下地,又犹疑兀良合真带自己入京之事,寻了机会碰面细问。兀良合真虽是武人,却也识得官场真谛,多一句话也不说,只叫自己安心养伤,勿用操虑,到了京中还有良医相疗。

崔嫣忌于兀良合真的武官威严,也不好继续逼问,想如今跟随着的到底是青天白日的朝官廷伍,又不是那些狠辣山贼,还能有什么怕的,自己也确实重伤难好,无法离队,又念及那惨死的蓝衣女,暗忖倒也罢,此次去京,法司审贼,恰好兑了自己承诺,定要在天子脚下当堂将那群畜生行径一一搬出,亲眼瞧得这些人如何得报应,替自己与枉为新鬼的众女雪耻。

兀良合真由那丫鬟口中晓得了崔嫣意图,生了奇心,原先仅是得了主上嘱托,如今倒是时常主动过去问候,一天最少也是有三两次,勤比用膳。因兀良合真生得威猛,又是与朝廷连年时有罣纠的瓦剌人,崔嫣本对他有些排拒与惧意,又觉他在自己榻边环绕实在不好,后见他外粗内细,豪爽坦承,又闻他替被掳女子安排十分妥帖,不由生了些好感,偶尔见他过来,倒也会主动说上几句话。

兀良合真每回不过崔姑娘、崔姑娘地叫,只一次崔嫣与他攀谈,脱口喊了一声兀良大人,他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崔嫣不明所以,被他笑得脸色涨红,昔日由甄世万纵容,使惯了一些小性

子,见面前男子毫不避讳的神色,有几分像以前甄世万故意挑弄自己,逗出自己脾气的模样,不由心一沉,偏过头去,眉头一蹙,哼声碎叨:“有什么好笑的。”

兀良合真这才笑言兀良合真是姓氏,自己全名译为汉话是苏日勒和克巴日兀良合真,这还掐掉了中间,仅保留前后的主名与父姓,来了中原大国,为免繁复,便于称谓,即入乡随俗,将姓名简化了,宁王通常称自己“巴尔斯”,即是北方族人私下对自己的称谓,同汉人表字无大异。

崔嫣伤中无趣,听他提了些北方土语与草林轶事,才知苏日勒和克巴日与巴尔斯皆是老虎之意,见兀良合真长得虎背熊腰,气势彪猛,由衷道:“这名字确是与大人匹配。”兀良合真自跟了宁王,也被赏过几名汉人美女,却从没这样与汉女好生聊侃过,不免细问了她闺名。

兀良合真虽汉文说听无甚阻碍,读写却并不精湛。崔嫣指尖蘸水,欲于身边木案上画一番,他却大掌一包,盖住她手。崔嫣只觉偌大的男子身躯贴了在自己身边,捏了自己手,顿面红耳赤,十分吃紧。兀良合真见她有些慌张,东张西望,似在寻援兵一般,这才念及中原女郎到底矜持之身,不由手一松,却仍是握了没放,只大笑道:“你来引着我写!”

崔嫣听他气朗神坦,晓得他全因秉性使然,并无异想,只毕竟兀良合真实在是个男子中的男子,阳刚醇厚之气太过浓重,又是个肆无忌惮的性,此刻贴得甚近,宛如泰山压顶一般几乎叫自己喘不过气来,只能生生屏住呼吸,一只小手与他五指勾钳紧扣,赶紧带着他在板上游走完毕。

嫣字笔划较多,写了一通,兀良合真犹不熟,却凝着歪歪斜斜的水渍字迹,扬起嘴角:“光看这字,就算不懂怎么念,也觉得好看,像花儿一样。”

崔嫣心思一动,脱口便解释爹爹正是取之于百花艳丽,姹紫嫣红。兀良合真听毕双目一亮,扬声道:“在我家乡,漂亮的花儿该叫做‘琪木戈’。”

崔嫣听他念那琪木戈的瓦剌语,听着别有异域风味,又想着与自己名字相衬,不觉含在嘴中咀来嚼去。兀良合真在一旁端详她,暗忖那夜在山间,这女孩儿披头散发,头肿脸灰,几条血疤盘结半边脸颊,完全将原本的相貌遮了过去,难怪与出发前参详的绘形截然不同,如今养了些日子,颜色润泽了,颊上的疤脱了去,虽尚有些淡印未消,倒终于与那画相上的容色重合了,见她犹嘟了唇重复自己的家乡话,又看她双腿盖于薄毯之下,躬都躬不起来,很生了一番爱惜与痛悯,道:“我日后就称你为琪木戈可好。”崔嫣不曾多想,只觉这异族女名别致好玩,多时不乐的颜脸上透出少许悦意,连连点头应承下来。

这次其后,崔嫣对兀良合真惧意全消,只觉他性直豪气,经他一路照顾,很生了几分依赖,好几次有意求他探听甄世万之事,却又生怕得来噩耗,推后一次又一次,迟迟出不了嘴,刚刚死里逃生的欣喜抵不过记挂,加上脚伤久不痊愈,心内有了忧惧猜疑,一干事闷在胸里,恨不得又快要憋出病。

快马加鞭之间,不觉已至京郊,军队整装肃队,押了人犯,于城外驿所歇脚一夜,次日正午前便能抵埠。崔嫣于寓所内换了药,尝试由小丫鬟搀了下床,一沾地面,却是一股刺痛由足底直直升窜而上,顿头皮都发麻起来,膝一软,顿身子滑了下来,幸得手边丫头眼疾手快,一把抱住,重新扶回床边。

崔嫣见这脚自从被关了进山寨中的水牢,迄今已逾大半月,一直就没曾像样地走过几步,一时忍不住心头恐慌,只拉住那丫头问:“我这脚是不是废掉了?是不是废掉了?”

那丫头不过临时招揽,又嘴拙心钝,并不懂半分安慰与一丝体贴,只会诺诺随口应答:“不知道,不知道!”崔嫣听了一呆,大哭起来。丫头突见她发了狂,也是吓了一跳,赶忙唤了兀良合真来。

兀良合真正差兵卒连夜递信去函,提前通报宁王自己一行人已至城郊,明日可返,听那丫头慌里慌张地跌撞而来,还没细问,便已啪一声丢掉羊毫,“唰”地起身,朝那廊头厢房快步行去,门刚是一推,正见得崔嫣竟已摔坐于硬冷地面,形状竟与那夜山间搭救时初次邂逅差不多,顿眉目一狠,朝后头跟跑而来的丫鬟冷道:“你这是怎么照看的人?”说着也顾不得别的,走过去展臂一揽,将她抱到榻上,见她抛头肿脸,泪痕狼狈,又遣那丫鬟去端热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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