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俊钦瞟这两名随从皆是宽膀熊腰,粗手大脚,长革靴,绑绡头,乍看似是跟着主家出来经商的普通长随,却个个孔武有力,眼如鹰隼,步若豹虎,十分明察精明,分明是有武艺在身的虞侯相貌,不觉又是明了两分,讽道:“原甄大人尚存几分孝道。”
甄世万没功夫跟他废话,见他由部下制住不能动作,直问崔妙:“现下如何?”
崔妙老实道:“好不容易生完了,血流了不少,嗓子都要嚎破,已是累得睡死过去。”
甄世万眉间一躬:“不会留甚么遗症罢?”
梁俊钦在边上懒洋洋道:“大人且放心,妹妹年青,再大损耗也恢复得快,不比那些空心无力的枯杨之人。”
甄世万只听得崔嫣无碍已是了了心愿,见那毛头小子尚在一旁喋喋不休,冷嘲热讽,几个时辰前那一桩又是记上心头,二话不说,面无表情便上了前去,一记拳头挥向梁俊钦。
梁俊钦不料他连声招呼也不打就突然发难,正中这一倒钩
,且下手不轻,顿觉鼻子一阵火辣,崔妙忙是护了他朝甄世万道:“大人,这可是我姐姐同你自己孩儿的恩人,你可下得去手?”
甄世万眼眸敛沉极深,将崔妙胳膊一抓,扯到一边,使了眼色叫那随从将梁俊钦两臂梏住,厉道:“甚么狗屁恩人!这不要脸的小杂碎趴在我的女人身上,在家嫂灵堂做那下流胚子的事,这笔账我也不跟你记了,现下就给你结算清楚!”说着便将几步跨过去,将那随从腰间的匕首由鞘内抽出,贴了在梁俊钦脖颈上。
崔妙见甄世万一脸凶煞,并不似吓唬人而已,那刀儿一转,已是划破了皮肉,渗出血痕,一下子跃过去拉了甄世万氅角,阻道:“你若是杀了这个人,姐姐定是一辈子不会原谅你!况刚刚在洛郡夫人府上,俊钦哥哥也算是帮了你一回,你怎么是个恩将仇报的人呐!”
甄世万听得前半句,已是平息了大半杀气,却是余恨不消,将那匕首重重一把反插回去,又朝梁俊钦腿肚子上泄恨猛踢几脚,那梁俊钦再是能忍耐,也是痛得弯下腰去,却又被他将滚边袄领子一拽,反臂一箍,揪到脸庞下,沉声道:“晓不晓得上一个沾过她的狗贼是怎么死的?你若不想当男人了,我便成全你。”
梁俊钦胳膊一紧一酸,几要脱臼,却是吸口气儿,挺直了身子,撇去鼻下残血,面色月般皎凉,笑开声:
“我就是为故意气死你,如何?我就是见不得你这貌似忠良,腹内奸险之辈拖累了纯良女子,又如何?你女人?你不过是用她的肚子生了个你的孩儿,她却是尚与你甄家无半分关系,你如今娶不得他,放宽了心罢侍郎大人,还有我在。”还不等他回应,又是甩开那武将,倾身附耳,低道:“唔,若是那老王爷如愿以偿,若是他不忘你这条忠心好狗,届时,恐怕不止是个侍郎大人了罢,怪道连十三皇子谏上嘉升你为尚书都是瞧不起,原你宏图伟业远不止此啊大人。”
甄世万见他竟有威胁之意,恁不怕死,非但不怒,反倒双目一眯,觉得甚是有意思:“怎么,你这口气,还想举发我不成?”
梁俊钦嗤笑一声:“我刚将嫣儿骨肉送到这世上,难不成不到半会儿,便要害她骨肉成了个无亲爹的孩子?若是你,这种下九流的芜杂手段,使得再多也不觉甚么,可你记住了,我永远不是你。”
崔妙虽听不大明白二人对话,见梁俊钦句句带刺含沙,唯恐又将对方激怒,只偷偷瞄向甄世万,却见他听了这话,敛了声,哈哈一笑,上
前将他脸颊啪啪拍了两下:“对,说得对极!你永远不是我,所以她一辈子也不得喜欢你。”
梁俊钦脸上一变,咬住腮,直勾盯了面前人。两名脸上印着巴掌印的男人对立良久,崔妙只怕又要生了火药,灵光一闪,挡到中间,朝了甄世万,有些嗔责怨道:“说了这半天的话儿,大人光顾了问姐姐,怎的也不问问姐姐生的男孩儿还是女孩?”
甄世万眉毛一耸:“男的女的?”
崔妙挤了笑靥:“喜得麟儿,那娃娃的五官像甄家人一般标挺精致,皮肤和头发又是像我姐姐,足有七斤八两,圆乎乎,粉嘟嘟的,长得爱人极了。”
甄世万心忖还不曾成婚的闺中女儿生下个私生子,有什么喜,想她这大半年也不晓得如何被匿在家中见不得光,非但无半点高兴,反倒眼底沉了又黯,心头万分不爽,朝崔妙低道:“叫你爹,好生招呼着她们娘儿两个。”正是说话,那巷口随从见天色‖欲明,已过来催促起身。崔妙见得他有离开的意思,心一动,试探:“再急的事,既来都来了一趟,离了之前,就不能先去看一看我姐姐么?”
边上副将只当甄世万还要逗留,已是生了些慌张:“快到衙差巡城时辰了。”
甄世万仅暗下挥手,并不应答。
自那日与甄夫人痛诉心声,料不到却是一语成谶,再聚无期。
这一场火,怎会无端端借了北风漏夜烧起,分明便是朝中要人诱自己回来的手段。
任他欲意将独生子送到蛮荒靠北,法治松散的边城,予崔嫣撇了主仆干系送返家中从此不见,又散去了大半奴仆,犹是免不了多条性命为这场变天祸事陪葬。
虽早有这预料,见得远在乡间的至害遇害,犹是如坐火链,磕烧得慌,于帐营外校场,恸哭遥祭。如今匆匆一两日潜回暗祭母嫂,虽是隔了多时,避开吃紧风头,携了营将,也还是冒了天大风险,却不料竟在宅内撞见三人夜至。
那一身缟素的小娇人儿大半年不见,已是挺了一张高挺的肚子,跪在灵堂奠拜嫂嫂,他心头一震,是刀割斧砍一般的痛,见那臭小子离了去,又见她哭得昏死,哪里还藏得住,抱了这一对母子便恨不得再不放手。无奈痛毕,仍是不得不忍。
嫂嫂已是受了这牵累,儿子不遵自己意思,沿途改道,不北上,反南下,至今宛如凭空人间蒸发一般,杳无音信,仿佛这世间再无甄廷晖这么一号人
物,倒也是好,总比如母嫂一样由人利用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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