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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然要靠药物才能睡觉。我只能在她睡去以后,把我无法分派给下属的那一部分工作完成,因此我每天的睡眠时间不到五个小时。

玮姨平时很注重保养和妆容,五十多岁的人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但现在,却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鬓角间渗出了几茎白发。她为云深的病焦急,也为我的操劳心惊。她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我说:“靖平你歇歇吧,你这样子不休不眠,人会垮的。疏影病的时候,你也没有这样呀!”

我心中霍然一沉。是的,疏影病时,我只疯狂地和时间赛跑,想在死亡触到她以前,把她留下。我甚至都没有时间去感觉忧伤和害怕。

但现在,我却感到恐惧。

或许是人年纪越大,历练越多,就越没了少年时轻狂的自信,就越明白人生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可以笃定地把握。

我已经历过失去的惨烈,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无法逃遁的折磨,才会对再一次有可能发生的别离那样惧怕。

留不住疏影,我人已经死了一半,若再保全不了云深,我会挫骨扬灰,万劫不复。

渐渐地,云深的目光会越来越长时间地停留在我身上。每次醒来,她不安的目光会四处游移,看到我,便安定下来。吃东西也不再要我苦求,只要我喂,她每次总能吃一点。但仍旧不哭,也不说话。

她生日的那天晚上,我抱着她登上了竟夕阁的顶层,因为她以前说过她生日的时候,要我在这里听她弹琴。

我把她放在一张事先摆好的软椅上。今夜风静云疏,只有干净的月华,水一般泄在我们身上。

我单膝跪在她身前,轻轻抚着她的脸:“还记不记得你十三岁时那个七夕的夜里,你在这里许的愿?”

她看着我,长睫眨动两下。

我接着说:“现在你十六岁了,愿望就快实现。”

她眼里有隐隐的光亮,依旧无语。但这已经足够让我振奋。

我从身旁一个钛合金的长方盒子里,拿出我给她买的那把叫“漱玉”的琵琶,递到她面前:“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喜欢吗?”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漱玉”。从她的眼神里,我知道她喜欢。

我把琴轻轻放在她膝上,继续说:“关于这把琴还有一个真实的故事,想不想听?”

她看着我,等待着。

我缓缓地开口:“一千两百多年以前,唐代有一位青年时期就极负盛名的制琴名家,叫白拓。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叫殷小蛮,是宫廷的乐伎。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情深意笃。因为宫里的规矩不允许乐人有私情,他们只能暗中相爱,甚至不能经常见面。白拓倾尽心力制作了一把叫‘漱玉’的琵琶,让人偷偷送给殷小蛮,以传递他对她的思念和爱意。在制琴的时候,白拓不小心划破了手臂,鲜血滴到了“漱玉”的面板上,但据说正是因为染了白拓的血,‘漱玉’的琴音从此就清润空灵无比。后来在肃宗皇帝李亨的寿筵上,殷小蛮用“漱玉”弹了一曲《长相思》,曲惊四座,天子动容。”

她安静而专注地看着我,眸中有期盼向往的光采流动。

我继续道:“但殷小蛮也因此祸从天降。她当场被李亨宣旨纳入后宫,封为宸妃。殷小蛮抵死不从,并和白拓相约私奔。然而在出逃的那天晚上,却被妒嫉她的宫人走漏了风声,她和白拓双双被擒。结果在白拓被腰斩的当日,殷小蛮抱琴触柱,殉情而死。她的血泼溅在琴上,和白拓的融在一起。肃宗李亨终于被打动,合葬了两人,并把‘漱玉’收入深宫珍藏起来。后来在北宋靖康之乱时,这把琴流落到日本,被作为珍宝,藏在京都皇宫的地下室里,又在二战时,辗转到了欧洲。这样经过一千两百年的烽火战乱,颠沛流离,这把‘漱玉’现在就躺在你面前。”

她静静地看着膝上的“漱玉”。月华里,紫檀的背板,白玉兰花的琵头,别无多饰,朴静轻盈。

但它却承载了虽历经一千两百年但仍痴缠不休的狂热爱情。生生不息,死亦不休。

我深深看着她,慢慢地说:“真正的爱情是不灭的。而相爱的人会是永生的,无论在人世还是天堂,他们都幸福地活着。殷小蛮与白拓是如此,你的父母也是如此。”

她安静地听着,良久不动,然后伸出手,在弦上轻轻一轮。在听到它发出的第一个刻心入髓,勾魂摄魄的音之后,她浑身一阵激灵,然后我看到一行泪从她眼中滑出,落在琴板上,然后第二行,第三行……。

我揽她入怀,让她在我怀里,恸哭失声。

我一颗悬了太久的心,终是放下了。

葬礼(靖平)

云深缓慢但却不断地恢复着。她不再需要药物来帮助睡眠,也不再拒绝和人交流,虽然除了和我,她与其他人的话还是很少。然后就是弹琴,她狂热地喜爱着这把我送她的“漱玉”,长时间地弹奏它,甚至在睡觉时也把它放在身旁。

我仍然和她寸步不离。她不弹琴的时候,我陪她说话,在庭园里散步。她弹琴的时候,我便坐在一旁静静地听。

我知道云深在音乐上极有灵气。她的老师黄维安先生告诉过我,云深如果专注于此,五年以后必有所大成。但她从“漱玉”上奏出的琴音,还是让我吃惊。音音入血,弦弦扣魂。这几乎是要惑人心神的音调,完全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能弹出来的。

云深告诉我:“我每次弹它的时候,仿佛能感觉到白拓和殷小蛮在我的指尖跳舞。”

成碧和philippe去世的第四周,我带着云深前往布鲁塞尔,参加她父母的葬礼。

云深的祖父,比利时现任国王leopold四世,在得到儿子的死讯后,便因脑溢血而中风,至今卧床不起,连说话都困难,只是拉着云深的手,无声地流泪。

云深的祖母ann-sophie皇后,静静地,哀戚地坐在她的丈夫身旁。

皇后告诉我,philippe和成碧的葬礼过后,会举行新国王的加冕大典。现任王储,philippe的弟弟,将成为比利时历史上新的一任君主–felix二世。

云深和我这段时间都住在布鲁塞尔宫里。她并没有像我担心的那样触景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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