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来的?」他抓了一个奴仆问。「怎每个人都有?」
「是小姐送的,爷。」奴仆露着和舟夫一样的神色。「是掺金混出的铜戒。」三年前,他们根本不屑叫出小姐的称呼,现在却念得挺顺。
掺金混出的铜,虽然无法像纯金一样变卖换钱,但做成手饰,却仍足以向人昭示家境的富裕。在肃离看来,每个带上铜戒的奴仆,突然都对自己出自肃家感到心甘情愿,并且光荣骄傲。
他赶往大厅。大厅外的廊道上堆满了木箱竹箧,一个奴仆搬了一只空箱出来,再搬一只实箱进去。有一个声音在里头喊道:「不,不是这箱,左旁那箱。」
「小姐,这箱?」奴仆指着确定。
「对,那箱,搬进来,劳烦你。」那声音即便对奴仆,也温和有礼,不像往常两位女主人那般颐指气使。
「不劳烦,小姐。」奴仆嘿唷一声,将箱子扛下来,正巧也看到了肃离。「唉呀!二爷回来了。」
厅内无声。
肃离屏息,一步一步靠近。隔着花窗,他看到了厅内人的影子。
他踏进厅内。
一入眼的,就是一抹令他窒息的深沉浓郁的红色。
那惊愕,就像他来到槽厂,忽然看见成片的羊脂莲给铲伐,被熟枫莲所取代的感觉。
那站在厅房正中的女子,身着已婚少妇专着的交领团衫,外罩黑色的对襟直领比甲。团衫是一种宽松长衣,到了女人穿上团衫的年岁,已不再用现出青春的婀娜曲线争锋,反以贵淑端庄的气质体态为众人注目的焦点。女子身上的团衫大红,红中开出铁灰的花团线条,交错舞出莲花、莲茎茂盛的姿态。花团线条灵动,带出的莲花并非素雅重持,而自有一种撩人、诱动的鲜活之气。
这着大红团衫的女子,也解了他记忆中的秀长辫子,而盘起了高髻,用一把像扇骨似开张的金花钿固着,让庄重却有些乏味的发式有了些张扬华贵的盛气。她的额前也不蓄任何留发,因此,再没任何阴影去剥蚀她完美的脸廓,与遮掩她美丽晶亮的眼睛。
理应,他该欢喜看到这双眼睛的。以前,她总畏怯让他看她的眼,因为会让他看出实话来。可现在,她坦荡荡的,任他直视她的眼,她反而大方地含笑以对。
那微笑的眼睛里,藏着一片深沉的阴海,他游不进去,游不进她真正的心海里。
他的奴,像羊脂莲一样乾净的奴,也被铲伐了,给熟枫莲缠绕上。
「大哥。」她放下手上正要呈给主母过目的一条镶玉金颈饰,双手交在腹前,向肃离走来。他看到了一双作凤鸟花草纹路的金铸寡套,繁盛地套在她手上的末二指处,并习惯性地微翘,翘得有些高傲。
他看着,想,她哪来的位置,还能让他为她戴上慾戒呢?
没有。
他胸口垂链,忽然,没了温度,是冰的,凉的,刺的,无命的。
他再定定地注视她,很努力地试着将她这当下的面貌、形象,与他记忆中的肃奴融合。他试了好久,没办法,因为这女人已不叫肃奴,而有了寻奴的新名字。他对这名字多麽陌生,陌生得让他迟迟无法对她说上一声欢迎回来的祝福,或一丝思念的真心。
「大哥还是老样子,这个时间下朝。」她说:「真好,这个家,一点也没变呢!」
肃离还是安静地看她,不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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