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贵姝哭瘫着身子,他欣慰地笑了。原来,他的生命还能拥有往前的目标,逼他有所作为,那作为就是──在寻奴染脏她洁白的双手之前,他先替她把污垢除净。
他弯身,将碎在地上的砚台碎片拾净。他心里执着地想,他得唤人捎纸墨来,再拟一份「放妻书」,催贵姝签下,越快越好,如此这出妻在禁国的律法下就成了。这样想,他心里澄净了、光明了、欢快了,他笑得越发灿烂了。
贵姝忽然爬过来,紧紧地抱着他的腰。
「我爱你啊!离哥!」她软了话语,哭诉道:「就像你爱那女人,我也是这样爱你啊!即使你对我冷言冷语,你看,我何时弃过你?我还不像条狗,守着你?你怎能这麽狠心地对我?!」
肃离转头,静静地打量她。
对,她说得也有道理。这三年来,她有的是姿色、金钱、地位、机会、缝隙、机心,去偷汉子,弥补她婚姻的虚空。但她没有,她就像条狗,死死地守着他。
「可是……」他该感动吗?他想,同时说出了口。「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贵姝顿时没了哭声。
肃离残忍地勾着嘴角,笑着。「你自找的。」
是的,那是她自找的,她既要做,她就怨不得人。如同他深爱着奴,奴却将他的心意当成粪土,连踩踏都嫌脏──但,这也是他自找的,因为他就是舍不下这孩子,一生都舍不下,如年迈的母亲直到瞑目前都舍不下自己的亲生骨肉。
寻奴回来後,他彷佛开悟了,看清了这纠葛成一团的缘线底质下极尽残酷的事实──缘线,有粗的,有细的,有强势的,有弱势的,一旦被粗的缘线绕上了,细的,一辈子都得被缠着走,却因寄托而得以存下。若剥落了,便像落叶,无依无靠地飘零,无了养分,一瞬,便枯槁了。缠着,飘零;存下、枯槁,他选了哪个?
所以,他绝不埋怨,那是他选的。
他剥开贵姝的缠抱,唤了奴仆进来洒扫,迳自往书房走去。贵姝的哭声,像强风吹进山坳似的,凄厉,尖锐,扰人羞恼,他毫不犹豫地抛在身後。
贵姝毕竟是处了三年的结发妻,若他是个平凡的丈夫,妻子为他伤心得宛如至亲死去,他起码也该动容的、动心的。可他无感,他感觉自己的心是被一个执着弄麻了的,让他麻得有些病态──这病态狂起来、热起来,可以让他狠狠地自残後仍能开怀畅快地笑;可冷下来、静下来,他竟能宛如冰冷的山石,失去七情六慾,不认六亲。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他只知道心里那份执着,就是看着他的奴,好好地看着,并千千万万地嘱咐自己,别再让她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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