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紧紧捏着我手道:“夫人也是小我几个月,可谓是妹妹了,我倒是与你一见便生熟,投缘的很,日后得了空档找你进宫来陪,你可不要不来呢。”
我朝她浅笑:“郡主厚爱,臣妾自是承了这份恩情,日后一定进宫来看郡主。”
晚风有些凉,细细密密,穿过我发间,袖口,带着彻骨的寒,令人发抖。小太监打头挑灯,烛火在夜里随风摇曳,恍恍之下,忽明忽暗,愈发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红墙碧瓦之上,仿若鬼魅重生。
从宫中穿行,我紧随他其后,甚觉像是身后有人再追赶一般,只想着急切的从这里离开。许是过往的阴影对我影响极大,每每站在这庭院楼阁之中,看尽红墙碧瓦,便心中生出满满的厌恶不适来,似乎被阴煞之气紧紧缠身,扼住颈项,勒得我几欲无法呼吸。
我恨不能遗忘那些带血的记忆,恨不能摆脱这桎梏的无奈,我甚至恨我之命,让人生变成一场不可改变的灾难。
再抬眼之际,见江欲晚已等在宫门口,旁有孔裔挑灯,淡淡微光,晃出他风吹衣袂飘的翩然风姿,可我却感到,从这吞人心神的宫中出去,便是又入了一个吸魂猎魄的洞穴里去,又哪里有差?
北越王招江欲晚夜谈,也知晓问了些什么,饶是他精明狡诈,又能怎么掩过昀妃一事?恐怕难上难矣。不说这一路到底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所为,但说连那二公子派出的程东胥都会出现,那如何相信当初身边之人就没有北越王或是世子身侧的探子?
还有便是无双这一步棋,明明是早有情意互生,江欲晚擅自娶亲,北越王不疑才怪,自是会暗中查我身份。或许他直言我身份,让北越王权衡利弊,不敢轻易动我,方才能留,而若是如此,那江欲晚这步棋,怕是剑走偏锋了。
越走越近,越近脚步越慢,我可以看清楚江欲晚此时此刻的表情,嘴角衔着淡淡笑意,挑眉凝眸,浅辉之下,容仪俊极,丰神而清明。心里突地狠狠一抽,疼而酸,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晰知晓,那些曾经的深情,在深宫朝堂之中,只能渐慢化为灰烬,无所存留。
媚影风姿怎比得过国家大义,月下花容怎比得过权势利益,再深烈浓醇的情意,也抵不过功名利禄诱惑,抵不过野心勃勃刺激,抵不过满目疮痍的江山,抵不过陈尸遍地的战场,抵不过刀光剑影的较量,那是最无足轻重的一种情绪,看似难求,却是最容易随手丢弃的。
因是情爱不足以换江山,不足以成霸业,也不过是丰功伟绩之后,浮光掠影的一道艳色罢了。或许可在某些人心里留下些浅淡记忆,可那便是我最恨的,因是记忆比皮肉痛苦更让人心溃不成军。
江欲晚,你必是会出卖我吧,这才是你唯一能走的路,你怎可弃近求远,自讨苦吃?我苦笑,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拳。
原是美人情爱,除了消遣,便百无一用了。
“走吧。”江欲晚牵我手,仿佛无所不妥。
上了马车,他似乎极为疲倦,微微斜靠在一边,阖目休憩。我呆坐他身侧,也是心如冷灰,胃不断抽搐,扭搅,疼得我直蹙眉。再扭头之际,才发现江欲晚不知什么时候睁了眼,他定定看我,俊眸深幽,如子夜茫茫,深不知几何。
“如何不问我。”
“无需多问,因为问与不问,事情总会顺其发生。”
他沉默,我亦没声响,似乎轿中的空气也跟着凝滞,黏在身周遭,让人有种被捆绑的不爽。或许沉默也是好的,至少好过将那些残忍一一道尽,心中只是酸涩,听过太多的美赞和承诺,人愈发清冷起来,因为知晓一张巧嘴,正可让人刻骨铭心,反可杀不见血。
这一场场劫难,似乎早在当初就已经注定,从帝都,到北越,从广寒宫,到将军府,我能走的路从来不在我掌握之中,原是以为苟活便可逃得出,现下再看,却非如此,未必就能获得重生。苦叹,这是命吗?我的命只能如此吗?
“重沄,我一定得娶无双。”半晌的沉默之后,我听见身侧有人轻声道。这一句轻语,仿若鹅毛轻重,却是尖锐的扎进我的心,疼了,当真疼了。
我扯了抹笑,却是笑的前所未有的灿烂,撩眼看他时候,也是惊了他神色:“我早是知晓,恭喜你了。”
“重沄……”江欲晚似乎有些急躁,刚开口,便被我打断:“江欲晚,不要再多说,你我之间,人人都是心明如镜,多说无益。你娶无双郡主绝对是双赢之归,换我是你,也必会如此。今日我便把话说绝,你无需为我牺牲自己利益,无需为我涉险权衡,甚至不必顾忌我立场身份,你只需按照你既定的路去走就好。因为即便你做了那一切,我仍旧不会领情,你亦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江欲晚闻言,倾身拉住我胳膊,逼我与他对视:“你既然知道这只是权宜之策,你也知道我心里也只有你,难道非要如此对我?我娶无双只是暂时,等我到时……”许是见我无波无澜的绝望神色,许是觉得我已经无所能信,余下的话,吞回口中,他愣愣看我,面有哀色:“重沄,你信我。”
“我,已经没有心了,没心的人,何谈信任,你又要来何用?”我一字一句,只剩满眼的空洞,连着一颗心都空了。
“我不会放了你,绝对不会,不管如何,不管你恨不恨我,我都不会放你走。”江欲晚淡淡而言,没有急切语气,也没有半分激动,可眼眸之中却是仿佛坠至冰窟般的寒冷:“这一辈子,我都要囚着你,困着你,哪怕痛苦,哪怕悔恨,我也必是执意如此。”
我只是不知该怎么解释那一种心情,深刻的绝望,扭绞的疼痛,沉沦的何止是命运的戏弄,还有一颗欲要溺毙,却还耿耿不甘的心。
慢慢枯萎,慢慢干涸,只觉得这一生的美好与鲜活,只是溶在琥珀色的琼浆玉液里,盛在精美绝伦的雪玉莲叶杯之中,被天子骄子,英雄豪杰,眉目生情,爱意绵绵的喝下去的,许是还会溅出来一些,打湿黄衫明媚,留下一片黯淡而深色痕迹罢了。
眼眶酸胀难忍,头疼欲炸,欲被无尽无际的痛苦绝望灭顶淹没,我梗然侧过头,看他俊脸,轻而呢喃的问他:“是不是,你看我哭,你会笑。”
他听见我这话,便愣在当初,面上再没有笑意,连之前的平静无波也不复存在,他只是呆呆的看着我的脸,眼眸之中,只余那深彻的绝望与痛苦,翻江倒海一般,泛滥不堪,我的话宛如一只无形大手,一刀刀剜进他心口,活生生扯出他心肺。于是,疼的人,又多了一个。
是啊,一个人独自走,独自疼,是何等孤寂的事?江欲晚曾经这么说,于是孤寂的人要找到另一个孤寂的人,就如此这么孤寂的面对下去,就算得不到救赎,自少也是彼此陪伴。
马车停下,孔裔撩起轿帘,我随着江欲晚下车,面前是座院落,门口宽扁,赫赫大字“将军府”,字入眼,仿若敲在心头,掀起细密而尖锐的疼。
“这便是你的家,现在是,以后也是。”江欲晚轻语,打头先走。
我抬头,盯着那三个大字,迟迟不欲进门,孔裔瞥我一眼,也随着江欲晚进门去,只留门口几个侍卫面色麻木的守着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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