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样说。她心里却是满满的,像鼓满风的帆,摇头说:“我不饿。”他偏偏已经坐下去,说:“一碗馄饨。”向着她微笑,“你慢慢吃,我在这里等你。再过一阵子等婚礼过后,只怕想溜出来吃也不能够了。”
她低声说:“母亲要是知道我们坐在街边吃东西,一定会生气。”慕容清峄笑一笑,“傻子,她怎么会知道?你慢慢吃好了。”
馄饨有些咸,她却一口一口吃完。他坐在那里等她,四周都是华灯璀璨,夜幕上一朵一朵绽开的银色烟花,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她的心却明亮剔透,像是水晶在那里耀出光来。他只见到她抬起头来笑,那笑容令人目眩神迷,令她身后半空的焰火亦黯然失色。
双桥官邸内的玉兰花,首先绽放第一抹春色。宅前宅后的玉兰树,开了无数的白花,像是一盏一盏的羊脂玉碗,盛着春光无限。玉兰开后,仿佛不过几日工夫,檐前的垂丝海棠又如火如荼,直开得春深似海。素素坐在藤椅上,发着怔。维仪却从后头上来,将她的肩一拍,“三嫂!”倒吓了她一跳。维仪笑嘻嘻地问:“三哥走了才一天,你就想他了?”素素转开脸去,支吾道:“我是在想,春天在法语里应该怎么讲。”维仪“哦”了一声,却促狭地漫声吟道:“忽见陌头杨柳色——”
那边的锦瑞放下手上的杂志,笑着说:“这小鬼头,连掉书袋都学会了。文绉绉的,难为她念得出来,我是听不懂的。”她亦是从小在国外长大的,中文上头反不如西语明了。素素几个月来一直在恶补国学,这样浅显的诗句自然知道,脸上顿时潮红洇起,只说:“大姐别听四妹胡说。”
锦瑞笑吟吟地说道:“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头脑,新婚蜜月的安排老三出差。”素素越发窘迫,只道:“大姐也取笑我么?”锦瑞知她素来害羞,于是笑笑罢了。维仪拖开椅子也坐下来,说:“这样的天气,真是舒服,咱们出去玩吧。”锦瑞问素素:“去不去?到岐玉山看樱花吧。”素素摇头,“我不去了,下午还有法文课。”维仪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看你太顶真了。”素素道:“上次陪母亲见公使夫人,差一点露怯,我到现在想来都十分惭愧。”维仪如扭股糖一样,黏在素素臂上,“三嫂,咱们一块儿去吧。人多才好玩啊。你要学法文,我和大姐教你,大不了从今天开始,咱们三个人在一块儿时只讲法文好了,包你学得快。”锦瑞也微笑,“出门走一走,老在家里闷着也怪无聊的。”
维仪因着年纪小,家里人都很宠爱她,连慕容沣面前也敢撒娇。素素知道拗不过她,锦瑞又是长姐,她既然发了话,于是随她们一起去。
岐玉山的樱花花季时分,山下公园大门便设立禁卡,告示汽车不得入内。她们三个人坐着李柏则的汽车,公园认得车牌,自然马上放行。车风驰电掣一样长驱直入,一路开到山上去。素素没有留心,等下了车才问:“不是每年花季,这里都不许汽车进来么?”维仪怔了一怔,问:“还有这样的说法?早些年来过两次,并没有听说。”锦瑞微笑道:“旁人的汽车,当然不让进来。回头别在父亲面前说露了嘴,不然老人家又该罚咱们抄家训了。”
三人顺着山路石砌,一路逶迤行来,后面侍从远远跟着,但已经十分触目了。素素不惯穿高跟鞋走山路,好在锦瑞和维仪也走得慢,行得片刻看到前面凉亭,维仪马上嚷:“歇一歇。”侍从们已经拿了锦垫上来铺上,锦瑞笑着说:“咱们真是没出息,吵着出来爬山,不过走了这一点路,已经又要休息。”
紫陌青门(2)
维仪坐下来,说:“不知道为什么,一回家人就变懒了。前年冬天我跟同学在瑞士,天天滑雪,连腿都僵了也不觉得累。”素素出了一身汗,迎面熏风吹来,令人精神一爽。只见四周樱花纷纷扬扬,落英缤纷,直如下雨一般,落在地上似薄薄一层绯雪,那景致美得令她不由轻叹。只听有人唤她的名字:“素素。”
她转过脸来,又惊又喜,“牧兰。”
牧兰亦是惊喜的神色,说道:“原来真的是你。”她身后的许长宁上前一步,微笑着招呼:“大小姐、三少奶、四小姐,今天三位倒是有雅兴,出来走一走。”
锦瑞向他笑道:“长宁,上次在如意楼吃饭,你答应我的事情呢?”长宁微笑道:“大小姐吩咐下来,哪里敢耽搁,一早就办妥了。”他既不介绍牧兰,锦瑞与维仪却也不问。倒是素素道:“大姐、四妹,这是我的朋友方牧兰。”
锦瑞与维仪都向牧兰笑着点点头。牧兰对素素道:“在报纸上见着你们婚礼的照片,真是美。”
素素不知如何接口,于是微笑问:“你呢?什么时候和许公子请咱们喝喜酒?”话一出口,只见牧兰望向许长宁,许长宁却咳嗽一声,问:“三公子是昨天走的吧?”
素素深悔造次,连忙答:“是昨天动身的,这会子只怕已经到了。”只听身旁的维仪说饿,侍从打开食篮,素素倒想不到会这样周全。只见皆是精致的西洋点心,保温壶里的咖啡倒出来,还是热气腾腾的。五个人喝过了咖啡,一路走下山来。牧兰见锦瑞与维仪走在前面,便轻声对素素说:“你倒是瘦了。”
素素说道:“真的吗?我自己倒不觉得。”牧兰却说:“只是做了三公子夫人,越发光彩照人,刚才我差一点没认出来呢。”素素微笑,“你只会取笑我。”牧兰见她腕上笼着一串珠子,绕成三股式样别致的一只软镯。那珠子虽然不大,但粒粒浑圆,最难得是每一颗都大小均匀,光泽柔和,在阳光下发出淡淡的珠辉。不由道:“你这串珠子真好,定然是南珠。”素素低头瞧一瞧,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南珠,因为是母亲给的,所以日常戴着。”牧兰道:“既是夫人给的,定然是极好的,必是南珠无疑。”
此时已是近午时分,游人渐少。牧兰回头望了远远跟着的侍从官一眼,忽然说道:“上次张先生又请大家吃饭。”素素“嗯”了一声,问:“舞团排新剧了吗?大家都还好么?”牧兰笑道:“大家在席间说到你,都羡慕不已。”又问:“慕容家行西式的婚礼,这样的大事,竟也不大宴亲朋?”
素素道:“是父亲的意思,母亲也赞同。西式的婚礼简朴,当年父亲与母亲结婚也是行西式的婚礼。老人家的意思是不想铺张,谁知道报纸上还是登出来了。”牧兰微笑,“这样的大事,报纸当然要大作文章。”两人这样一路说着话,走至山路旁。锦瑞与维仪已经在车边等着,素素老大不好意思,连忙走过去,“我只顾着聊天,走得这样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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