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我實在憋得慌便換了裝又出門去了,我尋思買點什麽過年用得著給馬懷素,要不他這年過得又該冷冷清清的了。
先去客舍瞧了瞧,馮小寶也在,正拄著下巴坐在火爐邊,一手拿著個小酒罎,似乎在借酒消愁的樣子,他見我來閒聊幾句,順便告訴我已經置辦了一些年貨在裡頭放著,讓我一會兒拿去給馬懷素,果然總是能想到我前頭去。我問他怎麼無精打采的,他一下子就精神了,狠狠灌了一口酒,眼睛裡都放出光亮來,亮閃閃的,像啟明星似的。
馮小寶說他喜歡上了一個女人。
我驚訝了一下,他都這麼說了,我覺得十之八九不是那城陽公主府的侍女,要是那個他就不用在這兒一副鰥夫狀了。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子迷住了遊戲花叢的馮小寶。我再問他就不告訴我了,只說等方便的時候帶我去瞧瞧。
說得我心裡癢癢的,有個小爪子在撓一樣。
我拎著東西直奔馬懷素的住處,想著一會兒見面的情形便開心不已,雖然天色也不早,但眼下是不好蹭飯了,我還得趕緊著溜回家去免得老駱駝罵,這就是人在屋簷下的難處。
我拍了拍門板喊了聲:惟白兄,是我,皎皎。
門開了,門裡露出一張臉,白白淨淨的,雖然相貌有些普通,但那一雙眼睛水汪汪的透著光亮很是吸引人,我一下子便想起那個長辮子姑娘,不曉得是否眼前這位。
她看我,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透著疑問。
我忙說我是馬兄的朋友,一向得他照顧,所以送些東西來。
馬懷素難道不在么?果然,這姑娘開了口說:“惟白哥哥不在,不過也快回來了,您進來等他吧。”
我脆弱的小心肝被惟白哥哥四個字打擊得一顫,馬上又安慰自己,哥哥呢,沒准兒是表親或者堂親,也許沒你想得那麼複雜,但事實上,我又不大敢進去等著了,生怕這哥哥兩字就像鄒暖稱呼余世寧一樣的。
一碰見馬懷素我就膽小如鼠,畏首畏尾,這果然是天生一物降一物么?
罷了,正好時候也不早了,我還是先回去吧,就算這姑娘和馬懷素不是親戚那又怎麼樣呢,沒准兒只是世交好友,自己在這兒瞎想那麼多幹嘛。
我把東西放下,一邊說著自己還要回去上工,改天再來,一邊就一溜煙往巷口跑。
雖然自我安慰說別瞎想,沒事兒,可終究心裡還是惴惴的,也因此,這個年過得十分提心吊膽。
這個年,熱鬧,豐盛,精緻,跟我過習慣的年天差地別,我有點不大適應。還有那些個來來往往的客人們,余家公子陪著余老爺夫婦來了,富二娘特意又請了“我見猶憐”的大小姐我去給余夫人夸,至於那余世寧倒是沒見著因為他們也未曾用飯便匆匆走了。
從余夫人對我的態度來看,我猜老駱駝、老余和小余三人沒准兒就是在書房把我的價碼給談好了。
心裡頭愈發的悶,那邊八字還沒一撇,這邊都快蓋了大印然後拿去裝裱掛畫了。擱誰誰不愁啊?
沒過十五,溫妙人又回道觀里去了,說是還要將養半年才好,她這一走,飯桌上立時少了一大片人的感覺。
到了十五上元節,本來想去找馬懷素賞燈,一想到那什麽妹妹便作罷,這個時侯還是別給人家和自己添不自在的好。
鄒暖倒是破天荒邀我和小姐們一同去賞燈,可我實在懶得去看她們的嘴臉便稱病回絕了,到了晚上,天空中煙花綻放的時候我就倚在熏籠上啃脆脆甜甜的帶著吉祥字的綠柰,這果子好能一直保存到冬天,又很可口,不知道邹家是怎么保存的,每个拿出来都像刚摘下来的。
这个年总算过完了,不过眼瞅着就是科考,我这心里头又开始七上八下。
一方面,我是真心希望马怀素及第,毕竟这个世道,普通人若想实现抱负也只有科考这条路可走,想来,马怀素家也是没什么贵亲重戚的。可另一方面,我有些小阴暗,他若是落了第似乎也挺好,以后闲看山水写诗作赋多么悠闲自得。当然了,我就是这么想想,既然来考,若不及第想必会灰心丧气,那样的马怀素,我想我自己也是不乐见的。
既然我什么忙也帮不上,那我大概只有去求求神佛帮忙了,所以,我跟老骆驼说我去庙里替我娘捐些香火钱供奉菩萨,他大方地给了我不少钱,我说七七斋庙里都做过了,用不了这么多钱,老骆驼也不言语,瞪了骆驼眼定定地看我。
哦,看出我是故意这么说的了。
我先去了庙里,捐了两份钱,为我娘和马怀素,跪拜完了看见菩萨案前的签筒我手痒得很,虔诚祈祷许久抽了一根出来,没敢看,闭着眼睛递给了解签的和尚。
和尚说,施主所求之事必定如愿。
然后,我后悔了,我应该求好姻缘的。可惜,神佛面前不能说话不算数,那就罢了。下次跟菩萨打个商量,先抽签后许愿。
我想去看看马怀素,又有点犹豫。不得不承认,我此时比个缩头乌龟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就是去看看也心生惴惴。于是,我打算先去找冯小宝骂我两句。
赤果的卢琉桑
大槐树对着的门,我敲了几下,无人应,想他是在店里,赶过去,也不在,听两个还算熟识的小厮说好像是什么人病了。
要不说冯小宝这人人缘好呢,什么事都周到,做得让人窝心。
也罢,他不在,我也都走到这里了,那还是去看看吧。
不成想,踌躇着走到半路就遇见了马怀素,仍旧是从容不迫的样子。对于我送去的年货他略略一语谢了,然后,我们便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静默就像城墙根儿那些窝了一冬的雪。
我说要考试了。马怀素点点头。
我说今年冬天真冷。马怀素点点头。
我说好在三月就转暖了。马怀素点点头。
我不知道说什么了,过了这二十来天的年我这脑子都打了结,反应也慢。
终究,我还是没胆子问那年轻姑娘是谁,马怀素也没说给我听。
也许是觉得没必要。
到了巷口,马怀素邀我进去坐坐,我忙推说有事作罢,又祝他高中便急吼吼的走了。
失望,又是失望。
我有些懊恼。
因為今天我提前定好了小毛驴,所以我就这么懊恼地骑驴回家了,仍旧西市外还驴,转个弯没走几步被一把扯住,那力度,我以为这是碰见劫道儿的了,刚想喊“英雄饶命”——
“裴光光!不许叫。”
呸,原来是卢琉桑这人。大半夜干这拦路的营生,吓死活人。
“我说你一个望族世家的男人,总整这偷偷摸摸的事儿,不觉得丢人么?”被他拽得我胳膊生疼,我总觉得胳膊要脱离肩膀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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